聽沈藏珠這麼一說,衛長嬴與沈藏鋒都非常的吃驚——與沈藏珠同車而來也還罷了,居然下個車還需要三個人一起迎接才成,難道是蘇夫人來了?這怎麼可能!
抱着這樣的想法,兩人跟着沈藏珠走回馬車邊,就見之前那使眼色的使女利落的爬回車中,低低的喚着人。
片刻後,卻是一個揉着眼睛、睡得滿面紅暈的小女孩子懵懵懂懂的走了出來,顯然是才醒來還有點糊塗。她走到車轅邊都沒醒過神,一腳踩空,整個人往前一趴就要摔下去,虧得沈藏鋒眼疾手快探手把她抱住,哭笑不得的問:“顏兒怎麼也來了?”
這架子極大非得姑姑、叔叔、嬸嬸一起迎接才下車的居然是沈家的四孫小姐沈舒顏!
……衛長嬴跟沈藏鋒先前還都猜測是不是古靈精怪的四小姐沈藏凝呢!
沈藏珠給他們使個眼色,笑着道:“三弟、三弟妹,你們方纔不是說想極了顏兒了?我說顏兒這次也一起來了,你們還不敢相信!如今親手把她抱起來,總該相信了吧?”
雖然不知道沈藏珠又是叫兩人一起來迎沈舒顏下車、又是說這話到底爲了什麼緣故,但沈藏鋒與衛長嬴對望一眼,還是附和的逗起沈舒顏起來。
顯然沈藏珠的意思是告訴沈舒顏三叔、三嬸非常重視她,沈藏鋒本也很喜歡這個侄女,索性把她一路抱進屋裡去。
因爲夫婦兩個手裡都抱着孩子,也不方便帶沈藏珠四處看了,且在堂上落座。
沈藏珠四下一打量,就知道衛長嬴收拾這個院子怕是用足了心思的,處處都講究非常。她本來也不是太講究的人——就算沒出閣和丈夫在時講究些,守寡幾年下來早就習慣一切從簡了,弟媳又是這樣用心的爲她預備,心下自然滿意得緊。
就開口道:“我看你們也不要辛苦的領我四處看了,只瞧這堂上就沒什麼可挑剔的。”
衛長嬴笑着謝過她誇獎,忽聽坐在沈藏鋒膝上的沈舒顏轉過頭來奶聲奶氣的問:“三嬸,我的屋子在哪裡呢?”
“你的屋子?”衛長嬴心想我都不知道你過來,哪裡會給你收拾屋子呢?但上頭沈藏珠一個接一個的使眼色,顯然不能這麼回答她,心念一轉,衛長嬴就笑着道,“三嬸可想你了,你跟三嬸住好不好?”
她這麼順口一鬨,沈藏鋒卻咳嗽起來——他們夫婦兩個同屋而居,沈舒顏若還在襁褓之中,帶在內室倒無妨,可這侄女也有六歲了。若她真去跟衛長嬴住,沈藏鋒豈不是要闢屋另居?
被丈夫提醒,衛長嬴也有點尷尬。
好在沈藏珠及時出言給他們解圍道:“三弟妹雖然喜歡顏兒,但也別一上來就搶呀!顏兒在路上可是答應了,要幫我照料妹妹呢!自然是要跟我住。”
夫婦兩個都暗鬆了一口氣,衛長嬴趁着沈舒顏不注意,就給朱衣使個眼色。朱衣會意,趕緊悄悄退出去,打發人先在這院子裡收拾出一間給沈舒顏的屋子來。
互相敘了兩地之事,中間又照料了一番兩個侄女。用過午飯,沈舒西與沈舒顏都乏了,一個在襁褓裡直接睡熟,另一個也靠着沈藏鋒的胸膛嚷着要去自己屋子睡。
衛長嬴忙叫黃氏帶着沈舒西,去給沈藏珠安排的內室裡安置;又叫朱弦陪沈舒顏去方纔收拾的屋子裡小睡。
把兩個侄女打發走,三個大人可算能說幾句正事了。
沈藏鋒跟衛長嬴頭一個要問的當然是沈舒顏怎麼來了,而且下車時爲何還要他們一起等在車邊。
一提這事沈藏珠就不住嘆氣搖頭,把下人打發出去才道:“說起來這都是二弟性.子太急的緣故,二弟妹呢向來對侄女們管得就嚴,柔兒、月兒也還罷了,偏偏顏兒年紀雖小,氣性卻大!這回虧得我要送西兒來西涼,把她帶上了。不然再放她在帝都待下去,指不定要出大事!”
聽她說得這樣嚴重,沈藏鋒與衛長嬴都大爲吃驚,忙問到底出了什麼事。
沈藏珠低聲道:“去年十一月二弟不是終於得了庶長子熠兒嗎?二弟膝下三女一子,對熠兒自然是非常鍾愛的。熠兒落地起就被二弟妹養在膝下,非常的用心,難免,就疏忽了顏兒她們姐妹三個。柔兒跟月兒年歲長些,性情也沉穩些,縱有委屈也沒說什麼。顏兒年紀小,難免有想不開的時候。據說前些日子她跟明兒一道玩耍的時候透了幾句,明兒跑去跟大嫂講了,大嫂就讓大哥提醒二弟,有了長子也別冷落了女兒們。結果這一提醒就出了事!”
“難道二哥因此怨上了顏兒?”衛長嬴脫口道。
“二弟罵了二弟妹。”沈藏珠嘆道,“二弟妹一怒之下,就把顏兒叫到跟前動了家法!本來二弟妹其實只想嚇嚇顏兒,沒打算打的。偏偏顏兒倔強得緊,死活不肯認錯,一個勁的說自從有了弟弟,二弟跟二弟妹就不怎麼理會她了,她去請安也總是三言兩語就打發走——她就是這麼跟明兒說的,沒有一個字的謊話,憑什麼認錯?二弟妹被她說得下不了臺,心裡又有氣,就下手打了她!”
沈藏鋒皺眉問:“二嫂手底下……”
“倒沒打重。”沈藏珠道,“但顏兒卻被傷透了心,挨完打後,爬起來就要出府,道是二弟跟二弟妹橫豎有了弟弟就不要她了,她還留在沈家做什麼?二弟妹聽得這話,氣得又把她拖回去一頓打!結果越打顏兒越傷心難過,最後連飯都不吃了!”
“二弟知道後,生氣得很,就吩咐說既然她不吃,索性餓她幾日,不怕她不主動要吃食!不想他們兩個都低估了顏兒的氣性,這孩子足足三天三夜水米未進,第四日二弟跟二弟妹讓人做了她最喜歡的飯菜拿進去,她連看都不看一眼!使女好聲好氣哄到飯菜冰冷,顏兒都不理會!這下子,二弟跟二弟妹才慌了,再親自去哄,顏兒這下卻是連父親母親也不叫,冷冰冰的憑他們說什麼都不作聲……”
沈藏珠搖着頭道:“大伯跟大伯母曉得之後把二弟跟二弟妹痛罵了一頓,將顏兒接到上房去親自勸說。奈何顏兒還是不肯吃飯,最後還是景兒趕去,足足磨了她一天,顏兒都餓得奄奄一息了,才被景兒哭着勸着進了一小碗粥。但她從此也不肯回二房去,大伯母試着同她說送她回去,她立刻又不吃飯了!”
“……”沈藏鋒與衛長嬴都是一陣無語,道,“那……怎麼會帶她來西涼?”
“大伯跟大伯母覺着,顏兒現下對她父母都怨上了,上房跟二房到底是在一個太傅府裡。”沈藏珠無奈的道,“二弟跟二弟妹雖然已經懊悔了,但熠兒也還小,總不能叫他們丟下熠兒不管,專門哄顏兒吧?趁我帶西兒到西涼來,就叫我把顏兒也哄來,分開些日子,興許就把事情忘記了——不然顏兒待在上房那邊,隔三岔五的總是聽人議論二弟、二弟妹對熠兒多麼上心,你們說她心裡會怎麼想?”
聽罷這番話,沈藏鋒與衛長嬴面面相覷,半晌才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怪道方纔大姐姐要我們一起去車邊等着顏兒下車。”
“也虧得西兒也是女孩子,路上我左哄右哄的顏兒才願意靠近她。”沈藏珠嘆道,“顏兒如今很不喜歡她弟弟,私下裡跟我說,自從有了弟弟,二弟跟二弟妹就不喜歡她了。從前二弟妹根本不許她說謊,但現在連真話也不許講,叫她到底說什麼好?分明就是嫌她所以才故意爲難她的。我跟她說那是因爲二弟妹心緒不好隨口講的,不是真心話,可這孩子就是不信……所以我就想着方纔差點把她忘在車上屏風後,虧得她嫌馬車顛簸,西涼又沒風景看,閒着就去睡一睡,恰好沒醒。不然怕又要疑心咱們不重視她。”
衛長嬴思索了下,就道:“我曉得大姐姐的意思了,橫豎如今我也閒着,往後我來陪着她罷。”說一千道一萬,沈舒顏如今最渴望的其實就是重視。
想她本是父母嫡幼女,又頂着神童、才女的名號,享受慣了長輩、姐姐們的寵愛維護與重視。
然而她再好,到底不是能夠傳承香火的男嗣。沈斂實又那麼想兒子,沈抒熠一落地,他全心全意栽培都來不及,怎還會去管女兒被冷落的心情?這位二伯哥的脾氣又不好,沒出事時什麼也不管,出了事呢就一個勁的怪妻子,說起來端木燕語嫁給他也真心不容易。
劉氏雖然有個辛夷館膈應人,但那叫辛夷的狄人公主已經死了,沒死之前,也被沈宣辣手拆鴛鴦,與沈藏厲分別多年。即使現在冒出來個漠野,沈家上下都沒有認回他的意思不說。沈宣甚至對這個實際上的長孫防備得緊,該下殺手時絕對不會猶豫——說句實話,沈宣其實比劉氏恨辛夷跟漠野母子兩個更甚……
這位老人視同珍寶苦心教誨,即使憊懶仍舊讓他又愛又恨的長孫,從來都只有一個沈舒明,他承認的長媳也只有劉氏。在這位沈氏閥主的心目中,辛夷只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勾引了他原本寄予厚望的長子的賤.人,而漠野就是賤.人之子。
在辛夷母子這件事情上,公公是完全站在劉氏這邊的,而作爲丈夫的沈藏厲除了在情事上優柔寡斷當斷不斷之外,對妻子兒女向來體貼忍讓,亦未納妾。
反倒是端木燕語,沈斂實是沒弄出什麼辛夷丁香之類,即使後院納了許多侍妾,他也只是視同玩物,渾然不在意。但他對端木燕語真心談不上好——衛長嬴才過門那會,因爲叫翠翹的侍妾小產,沈斂實證據都沒看,聽了告狀就對端木燕語動起了手!
本來衛長嬴以爲,這次端木燕語主動把庶子接到膝下悉心照顧,沈斂實既然都不踏旁的侍妾的門了,想來夫婦兩個的關係應該大有好轉了。
結果沈斂實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不,把小女兒也給害上了。
虛歲才六歲的小女孩子,又是一直被寵着的,沈舒顏不忿有了弟弟自己就被冷落是很正常的,其實哄一鬨也就成了。如沈藏珠在路上爲了照顧體弱的沈舒西,沒有太多辰光顧及沈舒顏,又怕她多想,索性哄她擔當起姐姐的責任,一起照料妹妹,反而讓沈舒顏覺得很有意思——本來一件小事,二房硬是鬧得父女成仇、母女反目。
衛長嬴心裡嘆了口氣——其實除卻爲沈舒顏擔心外,她另有一重憂慮,端木燕語這個人,心思深沉,胸懷並不寬闊。當初自己才過門,這位二嫂就一直針對着自己。究其原因,估計跟嫉妒有些關係,跟宋老夫人對自己那二嬸端木氏不太好也有點關係,跟自己出閣前閨譽盡毀、端木燕語作爲嫂子必定受牽累被人譏誚興許也有點關係……
但衛長嬴本人可沒得罪過端木燕語,尚且被這嫂子三番兩次的針對。
而沈抒熠既非端木燕語的親生子,出生前其生母就叫端木燕語憋了一口氣,出生後便讓端木燕語的親生骨肉受了委屈不說,連她自己也被沈斂實三番兩次的責備……端木燕語真的會因爲自己沒有親生兒子就對沈抒熠一直好下去?
衛長嬴總覺得有些不祥……
只是,這種話心裡想想也就是了,無憑無據的去揣測端木燕語對庶子懷有惡意,這不是沒事找事麼?更不要說沈斂實的脾氣那麼壞,大房不過提醒了一句讓他別太冷落女兒,都能鬧得蘇夫人都要託侄女把孫女送到西涼來住幾年。這要是跟他說了,沈斂實還不要把二房都翻過來?
搖了搖頭,衛長嬴將這事暫且撇開——不管怎麼說二房總歸是需要兒子的,尤其沈抒熠還小,興許端木燕語養着養着就有感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