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聽端木芯淼說要跟端木琴返回帝都時,雖然是早有準備,但一來仰賴她醫術的地方極多;二來這些日子相處,着實也有感情,頗爲捨不得。
倒是端木芯淼沒良心得緊,眉飛色舞的告訴她:“我四叔說,我祖父跟父親打算給我陪嫁比着我大姐姐出閣時再加幾成!”
“……你至於高興成這樣嗎?”衛長嬴滿心的不捨與離別惆悵一個字還沒訴說出來呢,被她這麼一歡喜,什麼情緒都沒有了,很是鬱悶的道。
端木芯淼一拍手,義正詞嚴的道:“怎麼能不這樣高興!你知道我大姐姐當年陪嫁是多少嗎?我那祖母在時,最疼愛的就是我大姐姐,再加上她嫁的是當時的太子殿下——我聽說祖母那會可是可着勁兒的給她塞東西!家裡老人講,那會子把我幾個嬸母堂姐都酸得不行。私下裡甚至還有個那會年紀比較小、比較心直口快的堂姐哭着跟身邊人說祖母給大姐姐陪嫁了那麼多好東西,輪到她出閣的時候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如今我可是要得照樣一份還要再加的!”
說到這兒,見衛長嬴似乎還是有點無動於衷,端木芯淼明白過來了,白她一眼,哼道,“是了,你雖然沒有嫁太子,但你祖母疼你,不比我祖母疼我大姐姐差。你的陪嫁一準不會比我大姐姐少了去!”
衛長嬴也不否認:“我祖母確實偏疼我些,雖然我也不太清楚我家裡姐妹們出閣的陪嫁多少,但想來是沒有我多的。”
“恐怕是差得遠呢!”端木芯淼笑着道,“你祖母可就你一個嫡親孫女兒,我祖母還有我以及另外好幾個親孫女的。她再偏心我大姐姐,總也要顧着點兒其他孫女兒的。哪裡像你祖母,橫豎就你這麼一個寶貝,大可以把一門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哎,這麼算下來,你陪嫁莫不是比我大姐姐還要多?”
“合着你這樣高興,不是因爲你四叔特意來接你回去,而是因爲你家裡許了你這樣一筆嫁妝?”衛長嬴無語的問。
端木芯淼理直氣壯的道:“這是當然!否則我見着端木家的人,橫豎看不順眼!還笑得出來?笑出來那也是冷笑!”
“既然說到嫁妝,自然是出閣纔有的。”衛長嬴不想對她跟家人關係多嘴,就岔開問,“你要嫁人了?是誰家公子?”
尋常千金小姐聽到“嫁人”二字,不說羞不可仰的立刻起身迴避,總也要嗔上幾句的。不過端木芯淼從來就不是尋常閨秀,她大大方方的道:“想來我不嫁人,他們也不肯給我。至於說嫁誰麼……待我回了帝都,打聽打聽哪家有那等沒什麼用、窩囊好欺負的,隨便嫁了,拿到嫁妝是正經。”
衛長嬴搖頭道:“你又胡來了!這終身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見端木芯淼要說話,衛長嬴擺手打斷,道,“你聽我說!我知道你醫術了得,有這門技藝傍身,獨自漂泊江湖也不是過不下去。只是你究竟是個女孩子!又生得美貌!若不是有端木家在後頭庇護着你,怕不早就被人打上主意了?你以爲你擅長下毒就很厲害嗎?如今市上一個奴婢才幾兩銀子?捨出幾條人命衝上來把你按住了一綁,你說你還有什麼法子?這出了閣就是人家的人了,我聽你對孃家很不滿意,想來按着你的性情,往後嫁了人也不會再跟孃家開什麼口!你可想過懷璧之罪?”
端木芯淼一皺眉,隨即哼道:“我就是想低嫁呢!可按着我的出身,再差也得是士族吧?”
“士族裡敗落的支脈日子可不見得好過!”衛長嬴提醒她,“你忘記閔知瑕了嗎?聽聞此人少年時候家境清貧,甚至冬無夾衣、數年食無肉!你能放下身段給庶民與賤籍診治,但我不信你過得了那樣清苦的生涯!”
“我的嫁妝……”
“這世上巧取豪奪的事情還少嗎?”衛長嬴語重心長道,“你莫忘記咱們家裡那些連綿無盡的山川河塘是怎麼來的?難道全是買來的?有多少地方還不是咱們家劃了下來,就歸咱們家了?雖然說一般劃的都是無主荒山,可有時候有主的地方招了眼,也不是沒有那等逼迫舊主令其相讓的人!”
端木芯淼聽得煩惱,就埋怨道:“我就要走了,嫂子你也不能說幾句好聽的話兒!比如說,你打算送我一份豐厚的儀程?”
“儀程我肯定是要送你的,只是我看你如今心裡盤算的主意非常的不可靠。”衛長嬴嚴肅的道,“你若是實在沒有喜歡的,索性晚兩年,遲嫁總比錯嫁的好!咱們這樣的人家,是不可能准許你改嫁的!這樣的大事決計不可輕忽,必得慎重了再慎重!”
端木芯淼冷笑:“我可不管這個!端木家的名聲跟我有什麼關係?橫豎我外甥都快娶親了!他是宗室藩王,不怕娶不到名門閨秀出身的王后!”
衛長嬴嘆氣道:“我知道了——你就是那麼一說!想來你心裡自有主意,只是不想告訴我而已。”
見她這麼說,端木芯淼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了:“我就是想着我這樣的性.子,尋常夫婿怕都受不了。我雖然不怕誰,可成日裡吵來吵去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尋個老實聽話的呢!再說我又不在乎夫榮妻貴那些。”
“話是這麼說,但太窩囊的人,我想你也看不下去。”衛長嬴勸說道,“依我之見,你該找的不是老實聽話的,而是明事理的人。”
“就怕太明事理了點兒,處處比着規矩來約束我。”端木芯淼搖頭,“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出了閣,我也還是要繼續琢磨醫理的,也不可能因此就跟我師父疏遠。雖然說我師父年歲已長,可究竟男女有別,外頭的風言風語,雖然都避着我跟前纔講,我也不是沒碰巧聽到過!嫂子你說有幾個男人能大度如……如你舅舅司空大人對待你舅母衛夫人那樣?”
衛長嬴聽得出來端木芯淼本來要拿來比的是自己的丈夫沈藏鋒——當年自己沒出閣就壞了閨譽,一度被懷疑失了清白,沈家派到鳳州退親的沈宙都快要攤牌了,還是未婚夫的沈藏鋒硬是冒着大雨趕到攔了下來。
此後人人都說沈藏鋒真是好氣度好胸襟,連這樣的事兒都能忍……這話到底是讚揚還是嘲諷,也只有說的人自己心裡清楚了。
想到這些往事,衛長嬴心下一嘆,正色勸說端木芯淼道:“我那親舅舅雖然好,但各家良婿也不是就他一個。旁的不說,就說我那宋二表哥,雖然說他把你那堂姐休了回去,但那也是端木無色自己先自絕於夫家了的。論性情,我那宋二表哥決計是很好的。我說句實話你別生氣,這端木無色雖然是你堂姐,爲人比你不知道差了多少,委實不是良配,這事兒怨不得我宋二表哥。”
端木芯淼冷笑着道:“我生什麼氣?端木無色被休回去,最開心的人裡一定有我!論起來我跟我母親、我大姐姐可都沒有得罪過她,可我大姐姐出事之後,平輩裡就數她落井下石最厲害!我母親去世那會,她也沒少說風涼話!若不是念着最後一絲同族情份,再加上長輩們從中攔阻,我早就要了她的性命、讓她滾去黃泉給我母親賠罪了!還用得着宋家休她回家?!”
衛長嬴知道端木無色性情不好,沒少欺負霍氏,卻沒想到她把端木芯淼得罪得這樣深……愣了一愣,她忽然想到一事,壓低了嗓子:“端木無色善嫉,向來不許我那宋二表哥納妾……可她出閣多年卻始終無所出……”
“她要是有所出,我早就被我師父趕出師門了!”果然端木芯淼不屑的道,“她在我大姐姐出事那會說過的事情我且不提。嫂子你道她在我母親喪儀上講了什麼話?”
不待衛長嬴回答,她冷笑連連道,“她說,我母親沒準根本就不是病逝的,而是愧疚於這麼多年都沒給我父親生下一個嫡子來,就生了兩個嫡女,因此識趣的自盡。畢竟我母親所出的嫡長女、就是我大姐姐,備受我祖母寵愛,風風光光的送她出了閣,回頭卻把家裡都差點牽累到了!可見我大姐姐福分不足,就算強行把她推上太子妃的位置也不成!又說我大姐姐好歹還生了一個子嗣,這寡婦也能做下去了。而我呢,往後落在庶母繼母手裡,還不知道日子怎麼過,可見我們母親命不好,生下來的女兒也福薄!那時候我母親的梓棺還在靈堂之上——你說我只是讓她斷了子嗣緣分,是不是仁善無雙?”
衛長嬴雖然不打算議論端木家的家事,此刻也不禁厭惡的道:“好歹也是閥閱之女,年紀輕輕的口齒這樣刻薄惡毒!舅舅堅持把她休回去,而不是和離或任她死在宋家,真是明智之舉!這樣的女子合該受盡羞辱——都是她自找的!”
她緩了口氣,又道,“橫豎她如今也沒什麼好下場,你不要太記着她的話。這種蠻不講理之人,蠢鈍得緊!與她計較簡直平白失身份!”
端木芯淼眼神變幻了片刻,才道:“沒什麼,端木家虧待我的地方虧待過我的人多着呢!每個都要計較,我哪裡來的心思琢磨醫理?”
衛長嬴聽了這話不免就想到,端木芯淼如此沉迷醫術,其實也不見得全是由於她對醫術的喜歡,許多時候,興許是想借着沉迷醫術藥理之中,好忘記從前的傷痛。
不想勾起端木芯淼太多不好的回憶,衛長嬴遂把話題轉回去:“其實你四哥也是個好夫婿,這一回,他聽說嫡長女舒西不大好,立刻放下一切往帝都趕。要知道他被打發到西涼來,也是來磨礪的。這樣回去,一準逃不了二叔一頓收拾。有些人慢說嫡長女了,就是嫡長子,也不見得這樣重視的。”
端木芯淼聽着,忽然撲哧一笑,道:“最後這句話莫不是在幽怨三哥他到這會還沒見過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