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芯淼詫異道:“哦?是什麼人?”
衛長嬴含笑道:“你稍微等一會兒!”就轉頭叫人,“把昨兒個景兒送來的人請過來。”
這纔給端木芯淼解釋,“早先就派人找過,只是一直沒有消息。說來也巧,昨天竟然叫侄女景兒給遇見了。這不,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就把人送了過來請教我。我也正在想呢,芯淼你過來講的事情,倒給了我一個主意——當然,也得人自己願意,若不願意那也就算了。”
端木芯淼越發聽得一頭霧水,好奇的等待着。
片刻後兩人戴着帷帽,被推上堂來。雖然看不清楚面目,但看身段也知道,都是女子。
原本端木芯淼要跟衛長嬴說事情前,這地方就被清過一次場的。所以看她們進來了,衛長嬴就建議:“摘下帷帽罷,都是認識的,到了此處何必還要隱藏呢?”
那兩人遲疑着摘了帷帽,端木芯淼滿懷疑慮的望下去——六目相對,堂下二人中爲首的立刻撇開了頭。
可是短短一瞥,也讓端木芯淼起了疑心,喃喃道:“很眼熟……我一定見過,是誰呢?”
衛長嬴微微一笑,沒有給她解惑,卻對那兩人作了個請的手勢,那爲首的女子猶豫了一下,才欠身坐下,另一名女子,卻垂手侍立她身後,儼然是一主一僕。
片刻後,端木芯淼猛然拍了下几案,指着那兩人喝道:“劉若玉?!你居然還活着!”
無怪她如此震驚,昔年太子妃、即使丈夫死時,還是衡王后的劉若玉——端木芯淼以前也聽衛長嬴說過她跟她的異母嫡妹、東胡劉氏近年來最出色的嫡女劉若耶還在世,甚至劉若耶是被推斷十成十跟周見賢與鄧彎彎之死有關,但因爲之前怎麼都尋不着人,所以事情就擱下了——這兩年事情這麼多,端木家也不安穩,端木芯淼都已經把前事給忘記了!
要不是劉若玉雖然經歷了數年顛沛流離,都比從前衰老且改變了很多,但往日輪廓還在,端木芯淼是絕對想不到她的。
“呵!”看着她震驚萬分的模樣,劉若玉卻平靜的很,只是一哂。
她沒有理睬端木芯淼的意思,而是看向衛長嬴:“衛夫人,你喚我來,這是打算怎麼樣呢?”
“你是我大嫂最寵愛的妹妹,景兒跟明兒也很尊敬你。”衛長嬴喊人帶她跟她的使女過來時,就已經想好了,“原本你被景兒撞見,按景兒是想請我送你回劉家的。”
說到這裡頓了頓。
果然劉若玉脣邊泛起蒼涼的笑:“劉家?我在劉家向來可有可無,除了七姐以外,親生之父尚且不憐惜我,其他族人這眼節骨上又哪裡有功夫來理會我呢?再者我總是嫁過申尋的人,申尋死了,而我了無音訊到現在,怕是回去了,也是被人勸說殉節吧?尤其,申尋還曾是前魏太子!”
“你不想回劉家,那我來安置你。”衛長嬴平靜的道,“不過這樣的話,恐怕你就沒有士族身份了。除非湊巧能夠弄到跟你年歲容貌相似、又失落在外、族譜記錄不詳的士族女子身份。”
劉若玉無所謂的道:“士族身份於我,從來就不是什麼福分。我倒寧可生在寒門,父母恩愛,彼此和諧,可惜啊,我沒有那個命。”
衛長嬴點頭道:“既然你答應這麼辦,那我回頭着人去給你弄個身份。如今天下未平,從前戎人南下,又焚燬過許多州府的冊籍,眼下正在陸續補辦中,倒是正好。”
“衛夫人好意,我心領了。”不料劉若玉又道,“但我還是希望您能夠放我自由。”
“放你自由去做什麼?”端木芯淼覺得劉若玉真是糊塗了,一看她臉色跟身上穿戴,就知道她這兩年即使僥倖活了下來,還回到帝都,可日子一定好過不到哪裡去——這種情況下,衛長嬴願意念劉若儀那點舊,善待她,這樣的機會何必要拒絕?
但衛長嬴卻心知肚明,此刻對於端木芯淼不隱瞞仇皇后跟前眼線一事投桃報李,直截了當的向劉若玉道,“去繼續找劉若耶報仇?她如今被劉若沃隱匿,你不甘,或者說不敢回劉家,無非是爲了怕劉若沃對你下毒手不是嗎?但你繼續這麼單打獨鬥,就能奈何得了劉若耶姐弟?”
端木芯淼一愣,看向劉若玉問:“怎麼劉若耶竟然回劉家了?沒聽到這事呀!”
“如今劉家是我那表妹夫劉實離當家。”衛長嬴喝了口茶水,道,“芯淼你也知道,他跟劉若沃這邊,本是對頭。但因爲兩邊原來看好他們的長輩都沒得七七八八了,老威遠侯的嫡長子劉伯照自己做了劉氏的閥主,他年歲遠在劉實離之上,資歷也深。劉實離若非說服劉若沃,兩人攜手,還要加上暗地裡所得的外人的幫助,哪能鬥敗得了劉伯照——所以現在劉若沃在東胡劉氏的地位,可也不算低。哪怕我去跟劉實離說情,他肯定也不會爲了若玉拿劉若沃怎麼樣的。”
衛長嬴淡淡的道,“這樣他收留一下劉若耶又有什麼難的呢?要不是劉若耶這幾年頗爲淪落,怕貿然認回劉家,給劉家落什麼不好聽的話——眼下又是在這商議封賞的關頭,恐怕劉家十一小姐被找回來的消息早就傳開了!”
端木芯淼聽着,還沒說什麼,劉若玉忽然之間淚流滿面:“帝都淪陷死了那麼多人,我父親也死了,爲什麼偏偏劉若沃無事,如今還在劉家手掌大權?!難道我們母女前世裡欠了張韶光母子的,這輩子我母親還了還不夠,我也活該看他們風光、自己淪落?!縱然我自己報仇是癡心妄想,但叫我就這麼放手……衛夫人,恐怕我會辜負您的期望。所以您還是不要管我了,恐怕,反而拖累了您!”
“三嫂,你剛纔說我給你講的事情,這兩個人正好,那是什麼意思?”端木芯淼瞧了她一眼——她以前跟劉若玉也不很熟悉,眼下劉若玉對她不怎麼理睬,端木芯淼雖然覺得劉若玉頗爲可憐,卻也不耐煩好言哄她——劉若玉現在也未必聽得進去。
所以端木芯淼索性向衛長嬴直接問了。
“宮裡仇皇后勢微,她所生的、唯一還活着的大皇子,很不受新帝待見。”衛長嬴對端木芯淼作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同劉若玉道,“你不覺得仇皇后很是可憐?”
劉若玉有點茫然,想了一想才醒悟,道:“你要我去仇皇后身邊?”
“如果你想報仇的話,這是唯一的機會。”衛長嬴平靜的道,“仇皇后出身鄉野,她能做個賢妻,卻未必能做好一個皇后——但她一定不會甘心在戰死了三個親生兒子之後,唯一剩下來的嫡幼子,竟被新帝冷落,至今不能回帝都和她團聚!”
“仇皇后需要明瞭宮闈爭鬥之人的輔佐,她現在身邊沒有這樣的人,就算有,她也不見得敢貿然相信——誰知道是不是單貴妃派去引她犯錯,好奪她後位的?但你不一樣。”
“你曾是前朝太子妃,宮闈之爭,你最不陌生了吧?何況單貴妃的身份,不僅僅是單貴妃,如今後宮裡,還沒哪個人有資格使喚你給做密間!”
衛長嬴說完,靜靜等着劉若玉的回答。
劉若玉沉默了片刻,道:“那你有什麼要求?我聽說大皇子曾在沈家待過,現在又在你孃家,你是打算壓注在仇皇后與大皇子身上?我得提醒你,劉若沃不敢把劉若耶直接認回去,因爲劉若耶這些年來淪落之處不少,貿然認下她肯定丟盡了劉家的臉——但我跟她一路糾纏,也不見得乾淨到哪裡去!所以仇皇后要查我根底一點都不難。”
“查出來又怎麼樣?”衛長嬴反問,“你會向着東胡劉氏?”
劉若玉想都沒想:“當然不會!”
“你會明顯偏袒沈家?”
“……涉及景兒跟舒明,我肯定是要……”
衛長嬴搖頭道:“單是你死活要向劉若耶報仇這一點,就算新帝知道了你的底細,估計也會裝一裝糊塗。你以爲新帝很喜歡我們士族?!而且你到皇后身邊——到底是伺候人的,新帝要你消失,那是一個眼色的事情。你明面上跟劉家十小姐是毫無關係——新帝會多忌憚你?你如今連個正經身份都沒有!”
端木芯淼忍不住插話道:“三嫂,新帝寵愛單貴妃,會容忍皇后收攏劉若玉去對付單貴妃嗎?”
“新帝再寵愛單貴妃,他肯定更愛他的江山!”衛長嬴冷笑,“沒有江山,單貴妃這樣的美人,會肯伺候他?!有江山在,沒了單貴妃還有雙貴妃——這天下美人多着呢!你看新帝連嫡子嫡女都不怎麼顧惜,就知道新帝豈是那種會被美色迷惑的人?如今單貴妃豔壓六宮、正當年輕,又會服侍人,新帝當然在宮闈裡最喜歡她。但以後可就難講了……再說新帝戳穿若玉的身份做什麼?若玉進宮去,無非是爲了藉助皇權向劉若沃和劉若耶報仇,她得手了是劉家吃虧,她不能得手,揭發出來也是她矇蔽皇后、是劉家內鬥,關新帝什麼事?新帝現成看一場熱鬧,沒準還有便宜佔!”
這時候劉若玉也淡淡接口:“新帝不會把我一個小女子放眼裡的,老實說,我也不認爲我可以幫仇皇后幫到讓她所出的大皇子登基的地步。歷來開國之君有幾個是簡單的?縱然我在宮闈裡混過,也知道自己的輕重。早先桓宗皇帝……”
說到這裡,衛長嬴打斷且提醒她:“前些日子,朝中重議魏末諸帝諡號,魏桓改諡爲哀,如今該稱魏哀帝了。”
劉若玉點了下頭:“既然要進宮去,這些是該記好了——不知道魏愍跟興平帝都諡了什麼?”
“申博因爲東門之事,如今士族裡沒有不恨他的,所以他被削了魏帝身份,諡號也不留了……興平帝是十足的傀儡,禮部懶得費功夫,索性提都沒提,新帝大概也忘記了。”
劉若玉嘴上沒說什麼,眼神卻恍惚了一下,才繼續道:“早先魏哀帝算是昏庸了,可他能夠昏庸那麼久,豈是對後宮之事一無所知?無非是他不想理會而已。”
衛長嬴淡笑着道:“我們沈家現在的情形,外頭人都心裡有數了,怎麼會去沾什麼儲君之爭?我不過是想着先前大嫂的情份,想幫你一把。你要是願意靜下心來好好過日子,我給你安排;你一定要報仇,我不可能陪着你,也不想讓你拖景兒跟舒明下水,所以想來想去,送你去仇皇后身邊最合適!”
頓了頓,又道,“到底你當年也是喊過我衛姐姐的,其實我還是希望你用個庶民、或者我跟劉實離商量,你以劉氏遠支之女的身份……”
“我還是進宮吧。”劉若玉淡淡的道,“不管怎麼樣,母仇得報、還得報徹底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