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端木芯淼不耐煩總被蘇家請過府,還是季去病那邊不在乎一個鄧老夫人了,良心發現——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的蘇夫人終於帶着鄧老夫人病情業已穩定、此後只要長期靜養便可的好消息回了家。
而享受了快半個月辰初或更晚起身、日日悠閒而度的衛長嬴也正式開始了在婆婆手底下過日子的生涯。
蘇夫人回來當日,三個媳婦當然要親自去迎着。看到下車的蘇夫人明顯憔悴消瘦了不少,劉氏第一個落了淚:“母親怎麼操勞成這個樣子?也不叫媳婦們過去伺候!”
端木氏也是緊接着噓寒問暖:“母親這些日子乏得很了,快點進屋裡去坐着!”看似接着劉氏的話表關心,其實卻暗踩了劉氏一腳——你也看到婆婆這麼累這麼疲憊了,還要堵着人在車邊說話,不知道先請婆婆進屋坐下來再說嗎?可見你就是想表現自己的孝順,哪兒像我是真心關心人?
劉氏臉色一僵,隨即親熱的上前扶了蘇夫人:“二弟妹說的對,看媳婦都心疼糊塗了,竟忘記先扶母親進去。”
作爲新婦也是現在最小的媳婦,衛長嬴不好和嫂子們爭着攙扶蘇夫人,只能眼觀鼻、鼻觀心、恭恭敬敬垂手侍立在旁,柔順的道上一句:“母親請屋裡坐,媳婦已叫人備好了參茶,是方纔才煎好的。滿樓說母親愛在參茶里加些蜜,媳婦加了一勺,也不知道多了還是少了?”
對於長媳與次媳的表現,蘇夫人看在眼裡,並不意外——橫豎這兩個媳婦進門都這麼多年了,哪裡好哪裡不好,她也是心知肚明。蘇夫人自己也是從媳婦過來的,媳婦之間掐尖要強的爭個寵,只要不過分,她也裝着糊塗,不是說不聾不癡不做家翁嗎?
所以這回蘇夫人最留意的還是新進門的三媳衛長嬴,見她沒有和兩個嫂子搶着問候,心想倒還能沉得住氣;後來劉氏扶住蘇夫人一邊手臂時,蘇夫人有意走了兩步,側過身子,讓衛長嬴和自己的距離與端木氏彷彿,然而衛長嬴卻謙遜的任由二嫂上前扶住婆婆,並無爭奪之意。
倒還有幾分謙遜之心!
ωωω★ тTk án★ ¢ 〇
蘇夫人心下暗暗點頭,新進門的媳婦大抵急於表現,只是若是急着表現到了與嫂子們爭搶,那就顯得太過要強、不夠謙遜了。
如今又聽衛長嬴藉着劉氏發話要扶蘇夫人進屋,恰到好處的說了這番體貼的話,頗有些不聲不響一鳴驚人的意思,蘇夫人不由一哂:還道這三媳會在進屋後再表現,沒想到這會就有話等着了。
而且這番話也是用了心思的,參茶能夠恢復疲勞、助長精神,足見衛長嬴的體貼,更體貼的是她還從留守上房的大使女滿樓那裡打聽到蘇夫人喝參茶的習慣。
這也是暗示她是得到了滿樓的認可,這種口風嚴謹的大使女纔會將蘇夫人平常的小習慣直言相告。而表示不知道加多少蜜,卻又是暗示她只是出於孝順體貼纔會去打聽蘇夫人的這些小習慣,並未深入去問一些不該問的問題。
不管是身邊姑姑指點、還是自己的心思靈巧,傳聞中因爲是父母獨女、還是父母婚後近十年纔有的女兒,深得長輩喜愛,自幼集合家鍾愛於一身——這種掌上明珠出閣能做到這一步,在蘇夫人看來也可以過關了。
只是感覺到扶着自己的長媳、次媳有輕微的難以察覺的僵直,蘇夫人不易察覺的笑了笑:在她這個婆婆跟前,三媳是能過關了,卻不知道兩個嫂子那兒,這個媳婦要怎麼對付?劉氏與端木氏可都不是善與之輩……
沈藏鋒是沈家如今當作下任閥主栽培的子嗣,他的正妻,蘇夫人自也按照沈家未來當家主母的要求栽培。雖然知道長媳、次媳接下來必會對這個弟妹有所回報,蘇夫人也沒打算插手:往後衛長嬴要處理這樣的暗手挑釁多着呢,如今就當練手好了,橫豎有她這個婆婆看着,凡事總有底線,不怕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等蘇夫人被前呼後擁的送進屋落座,衛長嬴親手畢恭畢敬敬上參茶,蘇夫人呷一口,讚許的點了點頭,等衛長嬴正要露出笑色,又淡淡的道:“蜜擱多了點兒,下回換把小點的勺子。”
衛長嬴忙福了一福,道:“是,都怪媳婦沒問仔細,媳婦這就給母親換一盞?”
“也不妨事。”蘇夫人見她態度還不錯,沒有流露出委屈不忿之色,也給了個臺階,“這幾日又是擔心又是忙碌,嘴裡都發苦了,甜一些倒是正好。往後你再沏這茶,再少放點就是。這一盞我喝着正好。”
劉氏就笑容滿面的道:“之前母親將那對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使人送到鳳州去給三弟妹時,咱們妯娌還有些吃味,倒不是說旁的,咱們過門之後,母親待咱們也是如嫡親女兒一樣。只是咱們沒進門前可都沒得過母親的東西,不怕母親怪罪,媳婦當時可是羨慕三弟妹得緊!如今看三弟妹對母親這份細緻的體貼,竟連媳婦與二弟妹這兩個進門有些年的媳婦都不如!才知道母親可不是白疼三弟妹,三弟妹的賢惠體貼,還真不是媳婦與二弟妹能比的!”
端木氏在無花庭裡藏了好幾天,終於把臉上的傷養好了,此刻也神情恬靜的微笑接話:“母親的眼力,什麼時候出過差錯?”
兩個嫂子一搭一唱,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在說衛長嬴如今這麼殷勤,不過是衝着蘇夫人的偏愛、尤其是那對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罷了。
蘇夫人也不說話,只淡笑着,慢慢品着參茶。
衛長嬴轉過頭來看了眼兩個嫂子,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母親的眼力哪裡能不好呢?就說大嫂子講的這件事兒,換了旁人家,母親這樣疼我,做嫂子的又居長,總歸會惶恐的。可大嫂子、二嫂子卻心胸坦蕩不計較,這都是母親的好眼力,給我選了兩個好嫂子!不瞞母親和嫂子們,當初我出閣的時候,我孃家母親就和我說,我要是嫁到旁人家去,千里迢迢的,孃家少不得要擔心妯娌之間。可因爲是做母親的媳婦,我孃家母親就說了,母親最是重規矩,眼界兒也高,我的嫂子們和往後的弟妹們,那是一定賢德良善好相處的!如今可不就是應了我孃家母親的話?”
劉氏、端木氏一噎——惶恐?
衛長嬴用的這個詞,非常值得商榷:她先說蘇夫人疼愛她,再點出劉氏、端木氏比起她來都居長,然後說惶恐……這是什麼意思?這意思不就是在說,作爲婆婆的蘇夫人,將陪嫁的貴重釵環越過你們兩個已經進門多年又生兒育女的媳婦不傳,獨獨傳了當時還沒進門的衛長嬴——你們這兩個長媳、次媳有沒有想過這是你們做的不夠好,不夠好到了空佔着居長的名份,卻讓婆婆寧可把釵環傳給沒進門的準媳婦都不給你們!
你們難道不覺得惶恐嗎???
難道不應該惶恐嗎?
所以後來的“心胸坦蕩不計較”看着是稱讚劉氏與端木氏,實際上卻是反諷了!
如今這番話不啻是在嘲笑兩人:你們還好意思提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不是你們做的不夠好,這對簪子哪兒到得了我手裡?自己不爭氣,還好意思說委屈呢!
劉氏、端木氏想通這些,臉上都變了色!
只是以她們的急智,一時間居然也無話可駁,因爲衛長嬴把蘇夫人擡在了前頭: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是蘇夫人給衛長嬴的,作爲媳婦她們不可能直言蘇夫人偏心,那麼蘇夫人一定是公正的!
公正的蘇夫人爲什麼把如此貴重的釵環不賜予長媳、次媳,卻給了當時還沒進門的三媳?所以這麼一推,就是劉氏與端木氏做的不夠好,甚至做了不好的事,讓蘇夫人失望了,只能指望着三媳!
蘇夫人慢條斯理的呷着茶水,與陶嬤嬤對望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三個媳婦還真沒有一個是簡單的,這三媳在傳聞裡是個被祖母寵壞了的刁蠻大小姐,而且好武得很。蘇夫人之前最擔心的就是這媳婦鹵莽有餘而智慧不足,現下看來,到底是宋老夫人親自養出來的女孩子,絕非不諳後宅之道的人。
今兒個這番還擊可真是乾脆利落,徹底絕了此後旁人拿她沒進門就得了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說嘴——往後誰再說嘴那就是在影射劉氏與端木氏賢惠不足、讓婆婆失望,就是故意挑唆沈家婆媳、妯娌不和了。
不過這麼一做雖然痛快一時,也和兩個嫂子把仇結下了。
蘇夫人就想到新婦究竟年少氣盛,不懂得徐徐圖之,正想開口替她圓個場,端木氏已經拿着帕子按起了眼角,嗚咽着道:“三弟妹說的再對也沒有了!母親賢德心善,平日裡,即使咱們有叫母親失望了,母親也是忍着不說,惟恐傷了咱們的體面!結果咱們被母親寵着慣着,掌上明珠也似,竟漸漸的驕縱起來!本來母親去年把那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送到鳳州去,咱們就該醒悟過來的,不想還要三弟妹今兒個點破了才能明白母親的苦心!”
劉氏也跟着請罪:“素日裡母親太過寬容,咱們做媳婦的不免懈怠。如今想來,母親許多良苦用心,全是爲了媳婦們好,媳婦們卻蠢鈍不覺!虧得三弟妹機靈,一進門就看到了媳婦們的不足之處,否則媳婦們還不知道要讓母親傷心多久!”
妯娌兩個二話不說就跪下來請罪,連連道自己從前所作所爲有所欠缺,以至於讓蘇夫人傷心失望、特意把比翼棲連理枝血玉對簪賜與準媳婦來提醒竟還懵懂不知,到今日才幡然醒悟云云……
蘇夫人柔聲安慰着她們,不免以目示意衛長嬴:你惹出來的事兒,如今你看怎麼收場吧?
衛長嬴也在兩個嫂子請罪時跟着跪下,此刻收到蘇夫人的眼神,就輕聲細語的道:“原是我這個做弟妹的不是,不會說話,竟叫兩個嫂子誤會了!”轉向蘇夫人,道,“母親可得給媳婦做主,媳婦怎敢說兩個嫂子的不是?媳婦.方纔說得明白,母親的眼力哪會有差?嫂子們都是母親親自挑的人,能不好嗎?”
劉氏、端木氏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放過她,俱拿帕子拭着淚,道:“三弟妹就不要寬慰咱們了,你也講了母親最重規矩不過,要不是咱們做的不好,又怎麼會……”
“兩位嫂子,話可不能這樣說啊!”衛長嬴捏緊了帕子,有些驚慌失措的打斷道,“母親當然重規矩,可規矩也沒說,母親若是給了我簪子,沒給嫂子們,就是對嫂子們不喜罷?譬如說舒景年長於舒顏,可想而知,舒顏尚須乳母哺乳時,舒景已經可以自己用飯食肉了。而這時候舒顏尚且不能食肉,難道說一般是女兒,大嫂子給舒景的吃食,二嫂子卻不給舒顏,這就是二嫂子不喜、甚至苛刻舒顏嗎?”
劉氏、端木氏聽着她這個比喻又氣得不輕:論長幼,她們也該被比成舒景罷?但不等劉氏、端木氏說話,衛長嬴又一蹙眉,歉疚的對蘇夫人道,“都怪媳婦愚鈍,想說幾句好聽的話讓母親解解乏呢!不想,倒是說差了意思,叫大嫂子與二嫂子誤會,反而累母親纔回來就操心!”
她都這麼說了,劉氏、端木氏也不能不跟着向蘇夫人表示體貼,也顧不上與她理論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