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祖母這兒的忙碌與勾心鬥角,衛長嬴自然一無所知,次日她又被宋在水催促,到宋老夫人跟前來替宋在水說情,先開頭照例還是和宋夫人說過的那一番:“東宮荒淫無道得緊,聽着聖上這兩年非常寵愛年輕美貌的妙婕妤,而妙婕妤又收養了十六、十七兩位皇子,對朝臣也多加籠絡着,如今皇后的地位也很不穩固了。皇后地位危急,按着本朝前兩位太子的下場,太子之位也是搖搖欲墜,本朝的廢太子多是暴死,廢太子妃縱然還活着,可也不過是捱日子罷了。這樣的婚事,有什麼好結的呢?”
宋老夫人淡笑着道:“你昨兒個來尋祖母,就是爲了說這個?”
衛長嬴偷聽了祖父祖母吵架,到底有點心虛,聞言望天望地道:“是啊,祖母,咱們幫幫宋表姐好不好?我聽着這位太子的做派,覺得咱們家隨便指個小使女嫁給他都是委屈了。”
“你這話說的越發沒頭腦了。”宋老夫人眼角瞥見孫女心虛的模樣,正覺得好笑,聞言忙又訓斥了一句,但語氣裡更多的卻是愛憐,“太子殿下金枝玉葉,貴爲國之儲君,你怎麼能這麼亂說話?這在家裡說慣了嘴,往後豈不是專門要惹禍?你可是要嫁到帝都去的。”
衛長嬴撲到祖母身上撒嬌道:“我也就是在祖母跟前說話這樣的隨意,我曉得祖母最疼我了!縱然我行差踏錯,還有祖母在呢!”又靠着宋老夫人蹭來搖去,膩聲道,“祖母祖母,幫幫宋表姐?好不好嘛!”
宋老夫人最怕也最喜歡衛長嬴姐弟這一手,被纏得衣襟散亂鬢髮蓬鬆直告饒,面上卻是眉開眼笑着,笑罵道:“你再不放手,祖母這把老骨頭都要散架了,回頭看你去鬧誰?”
衛長嬴這才停下,陳如瓶忍着笑上來替宋老夫人整理衣冠,恢復了端莊的儀態,宋老夫人伸指點一點孫女光潔如瓷的額,又愛又恨的道:“表姐表姐,爲了表姐,把祖母搖來又晃去,直當成了什麼了?真真是有了要好的姐妹,也不心疼祖母了!”
“沒有的事情!”衛長嬴扯着她袖子,狡猾的轉移着話題,道,“祖母幫不幫表姐呀?”
宋老夫人雖然覷出她這點兒小心思,但也和衛長嬴所想的一樣,不忍心爲難她,復點一點她額,學她揚着尾聲,曼聲道:“祖母怎麼幫表姐啊?”
“咦?”雖然宋老夫人一時童心,隨口應了這麼一句,衛長嬴卻敏銳的察覺到了其中的不對,詫異道,“祖母怎麼也幫不了表姐?橫豎表姐現在就在咱們家,就說表姐病倒了,太子那邊難道還能一直等着表姐不成?回頭等太子立了新妃,表姐再痊癒,不就成了?”
宋老夫人沒想到孫女如此敏感——快出嫁的孫女,當然是越聰明越好,聞言倒是有些欣慰,卻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情,你們小孩子家不要多問了。羽望到底是在水的父親,他的女兒,咱們家怎麼好管?”
“可舅舅如今卻是把表姐往火坑裡推呢!”衛長嬴不滿的道,“祖母不能幫表姐一把麼?我聽說宋家老夫人也是不願意表姐去做這太子妃的,反正舅舅是祖母的晚輩,難爲過後還會跑來質問祖母?”
宋老夫人微微一笑,道:“你既然知道宋家老夫人都沒法子這件事情,你想祖母又會有什麼辦法?”
“……爲什麼呀?”衛長嬴思來想去,怎麼也想不明白宋在水這婚事怎的如此難弄?明明上下齊心,不至於敷衍不過去的,偏一干長輩個個都表示愛莫能助。
而且,無論宋老夫人還是宋夫人,論起來都不是怕宋羽望的人,可現在卻沒有一個肯爲了宋在水反對宋羽望。按說她們雖然不會把宋在水當衛長嬴一樣愛護,到底是宋夫人的嫡親侄女,也不該這麼袖手旁觀罷?
但宋老夫人雖然疼愛孫女,可她不想說的事情,任憑衛長嬴使勁了撒嬌發嗲的手段,甚至當真在宋老夫人的榻上打了幾個滾,都沒能從宋老夫人嘴裡套出半個字——只得鬱悶的回去與宋在水說明。
宋在水雖然早就知道若姑祖母和姑母有意襄助,也不必等到自己哄了衛長嬴去求懇了,但這會聽到確切的消息,還是止不住落下淚來。
衛長嬴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索性道:“不如你回去帝都,直接問一問舅舅?我不信舅舅當真不疼你的,也許這裡頭有什麼誤會?”
“回去之後恐怕就直接被關到大婚了罷?”宋在水此刻雖然傷心,卻不改本性,冷笑連連,尖酸道,“你說我都在信裡寫了比起去做太子妃,我寧可去死這樣的話了,換作姑祖母和姑母,憑什麼誤會還能繼續不鬆口嗎?”
她心灰意冷的擦了擦臉,嘆道,“父親是真的要我的命啊!”
“不至於這樣的,我想可能舅舅見了那信後,一時氣急說的氣話。”衛長嬴看她這樣子,心裡也同情得很,竭力勸解。
然而宋在水根本就聽不進去,默默垂淚半晌,衛長嬴正待打發人去請宋夫人來,她卻忽然擦乾了淚,恢復平靜道:“不用驚動姑姑了,這些日子都在這兒打擾,怎麼還能再給姑姑添麻煩?”
“表姐?”衛長嬴聽着她語氣不大對勁,不免小心翼翼的喚了一聲,“我想祖母和母親不可能不心疼你的,只是到底爲什麼不肯插手……祖母和母親都不肯說,我想,這裡面,一定有緣故的……”
宋在水歪過身子,靠到隱囊上,眼望帳頂,淡淡的道:“嗯。”
“也許弄清楚了這個緣故就不打緊了呢?”衛長嬴難得見到她這垂頭喪氣的模樣,越發同情,絞盡腦汁的替她找着理由,“所謂天無絕人之路……”
“我還沒死呢!你用不着擺出這副悲天憫人的姿態!”冷不防宋在水卻瞪了她一眼,翻身坐起,道,“行了行了,我如今既然想不出法子,那就等到時候再議罷!”
衛長嬴雖然不知道她做好了走投無路時自毀容貌以求脫身的後手,但憑着兩人相處以來的彼此瞭解,總覺得宋在水另有盤算,狐疑道:“表姐你可別想不開啊!事情還沒到絕處,未必沒有扭轉的可能的。”
“……我想得開的很!”宋在水的後手是毀容,卻不是自盡,再說她毀容也是爲了嫁個不用那麼操心的男子好好過一輩子——她纔不想死,聞言氣得發笑,“你——我就知道你是專門來克我的!沒見我心緒這麼壞,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衛長嬴眼都沒眨一下,張口道:“表姐秀美可人、賢良淑德、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心懷仁慈、必有福報……聰明伶俐、善良可愛、窈窕淑女、雪魄冰魂、鳳儀天成……表姐你這麼好,聽得我都要嫉妒了!啊喲,說這些夠了嗎?不夠的話我去翻幾本書再來。”
……宋在水深深吸了口氣,道:“是的,我已經全好了!我求你件事情……你要做什麼快點去罷!不要再和我說話了成麼?”
“表姐你可真難伺候。”衛長嬴懶洋洋的起身,道,“我這麼聽話,你還要趕我走——不過我瞧我這麼一說,你倒是心情好些了?”她略顯得意,“果然我最會安慰人了,我想表姐現在一定不會有什麼窄了的心思了。”
宋在水翻過身去把頭埋在薄被裡權當沒聽見……
出了鳴瑟居,衛長嬴便吩咐人去請江錚到後頭來,綠鬢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太陽,便勸說道:“這會子正熱着,大小姐還是先回銜霜庭裡歇息會,等日頭偏了再去罷?”
衛長嬴道:“我又不困,在銜霜庭裡歇着怪沒意思的,還不如去樹蔭下打兩趟拳精神。”
她不困,使女們可都覺得乏,所以綠墀就道:“大日頭下,怕是樹底下也不風涼,大小姐看這四周樹葉子動也不動呢,到時候越羅衫子被汗潮了貼在身上怪難受的。”
“而且前兩日大小姐不是才被日頭曬疼了臉?夫人和賀姑姑都說大小姐如今要多避在屋子裡呢。”
七嘴八舌的,到底把衛長嬴勸得答應先回銜霜庭了。
只是纔到銜霜庭,就看到朱實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到衛長嬴回來,一溜兒的跑出來,稟告道:“大小姐,方纔畫眉姐姐過來,說是夫人讓大小姐過去一趟呢。”
衛長嬴狐疑的問:“我這兩日彷彿沒惹事罷?”
“……”使女們一起沉默了一下,纔不確定的道,“好像沒惹罷?”這段時間衛長嬴光是罰跪就有了兩回,基本上被叫到宋夫人跟前少不得捱上一頓說,弄得主僕聽見宋夫人叫女兒過去,頭一個想法就是今兒個難道又要挨罰了嗎?
“那母親怎的叫我過去?”衛長嬴不放心的道,“綠鬢你留下來,好生打探着消息,不對勁就往長風和祖母那兒報信,知道嗎?”
留了這麼一手,衛長嬴才往宋夫人的院子裡去,只是她卻也白操心了,因爲宋夫人這回叫她並不是爲了訓斥她的不務正業,倒是另有事情:“你今兒個到你祖母那裡去了,可聽你祖母和身邊人說起你四妹的婚事?”
衛長嬴奇道:“沒有,四妹的婚事怎麼了?”
“方纔你三嬸過來,說你三叔昨兒個與她說了,看中宋含的嫡長子宋端,想撮合給你四妹。”宋夫人自不瞞心愛的長女,道,“你三叔的爲人你也知道,向來好哄。虧得你三嬸仔細,問起那宋端詳情,誰知你三叔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才與你三嬸說當時喝多了,然而幾回見着宋端都覺得不錯……你三嬸哪裡能放心?這不來尋我商議了麼。”
衛長嬴禁不住笑了:“三叔怎麼這麼糊塗的?四妹一輩子的事情,他喝多了,回頭也不細問一問嗎?要說在三叔跟前好,這有什麼奇怪,不說想娶四妹了,這宋端也不過是長史之子,又是宋家旁支,三叔可是本宗子弟,還是鳳州刺史,這回鳳歧山剿匪,祖父也去了,他哪裡敢失禮?”
宋夫人對衛盛年也十分看不上,道:“他還想着去稟告你們祖母呢!還是你們三嬸說,你們祖母已經發話,過些日子再議高蟬的婚事,這才攔住了!若不然看他的樣子怕是恨不得立刻把你四妹許過去——我猜他多半是被宋含哄暈了頭!若沒你們三嬸,高蟬這回非吃個大虧不可!”
“那三嬸可是想打消三叔這個念頭?”衛長嬴問。
然而宋夫人搖頭:“宋含雖然是宋家旁支,但你們三嬸覺得若那宋端人好,倒也不是不能考慮。畢竟這樣高蟬就是嫁在鳳州了,往後回孃家也方便,有什麼事情都能照拂到。所以現在主要還是先把宋端的爲人打探清楚,然後探得你們祖母的口風……若這兩邊都沒問題,你們三叔這回倒也算是歪打正着,到底做了件正經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