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氏的終身有了着落,衛長嬴心情大好,叮囑黃氏密切留意,關鍵時刻務必加上一把火。黃氏就三不五時的命賀氏去季宅給江錚送這送那——賀氏對她一向言聽計從,打小就是黃氏說什麼她照着做,至於說爲什麼這麼做,賀氏從來都懶得問,反正她堅定的相信黃氏絕對不會害了自己。
這樣幾回跑了下來,雖然賀氏每次過去都說“這是少夫人讓送的”、“那是少夫人想起來的”、“少夫人問問你傷勢可好了”,但江錚和朱磊既聽了黃氏說她有意於江錚,自是先入爲主,認定了賀氏不過是假借着衛長嬴的名義、卻是自己來關心江錚——
用朱磊的話來說,這位賀姑姑可是對江錚一見鍾情之後,硬是罵了江錚十幾年等他開竅、中間都不肯稍微透露點真心實意的人啊!
如今即使再擔心江錚的傷,又怎麼可能明白的表達出來呢?而且賀氏這藉口找的忒也不真,先不說衛長嬴如今打理家事、和妯娌鬥法,成日裡忙忙碌碌怎麼可能三不五時的親自關心江錚?就說衛長嬴一個大家子的少夫人,縱然體恤教習,到底男女有別,也不可能幾乎天天遣人送這送那吧?
所以不用懷疑了,這一定是賀氏隨便找了個藉口!
江錚覺得很有道理,一次賀氏送了點心去,他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想喝點雞湯,出於朱磊慷慨激昂的攛掇:“師尊乃是男子,賀姑姑又是那麼彆扭的一個人,師尊不主動點,賀姑姑豈非還是要和從前一樣?這樣兩相耽擱、使賀姑姑徒然傷心,豈是大丈夫所爲!”
自認爲絕對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的江錚試探着道,“聞說你煮的雞湯甚好,下回來給我帶點?”
多多少少有點一根筋的賀氏根本就沒有多想——病人麼大抵都是要喝雞湯滋補的,而且賀氏雖然是乳母,但也常給衛長嬴下廚,每到這時候廚娘都奉承着“賀姑姑這手藝真是絕了”、“看了姑姑做的,我啊往後不跟姑姑請教,都沒臉在這兒幹了”,聽得多了,賀氏也覺得自己手藝了得。
再說少夫人遣了自己這樣一日幾次的跑着季宅,不就是盼望江錚能快點好?
所以賀氏乾脆的答應了下來:“可要再加點參?那樣好的快。”
這彆扭婦人可算露了馬腳!江錚聽得心頭大暢——暢快到了連自己怎麼回答的都忘記了,總而言之,這日朱磊等賀氏走後,賊頭賊腦的探過來打探消息,他讓朱磊把從鳳州一路帶過來的小箱子拿到跟前:“把最底下那個小包袱拿過來打開。”
小包袱打開來就是一隻羊脂玉鐲,朱磊生長貧家,一見這鐲子通體無暇瑩然生輝,不禁連連讚歎,道:“師尊居然還藏了這樣的好東西?是給賀姑姑預備的?”
“唉,這是你師祖母留下來的。”江錚感慨着道,“本來是想讓爲師傳下去,然而爲師當年斷了娶妻之念後,也就做個念想,多少年都沒看過了。”
朱磊諂媚道:“原來是師尊的傳家之物!如此價值連城的鐲子,想來賀姑姑一見之下,定會感動於師尊的心意……”
“真是沒見識的小子!”江錚卻搖了搖頭,憂愁道,“這鐲子放在咱們這樣的尋常人家算是好東西了,然而賀氏一直跟着少夫人,什麼樣的金珠玉器沒見過?爲師幾年前見過少夫人跟前的大使女,也插過一支玉色不比這個差的簪子,問了一句道是少夫人嫌戴膩了隨手賞下去的。賀氏地位高於使女,恐怕手頭好的釵環……”
朱磊就道:“師尊何必擔心?賀姑姑若是愛慕富貴,豈會戀着師尊多年?衛家侍衛都知道師尊兩袖清風,銀錢全砸在徒兒身上了!”
江錚覺得很有道理,就讓徒弟把鐲子收好:“等爲師傷好了……”
下面的話沒說,朱磊也明白,“好徒弟”暗暗鬆了口氣,離了師尊跟前,少不得又一番求天告地的祈禱這事兒莫要出意外……至少在他溜到幽燕去前莫要出意外。
乳母和教習的事情,在衛長嬴眼裡是一切順遂,考慮到江錚傷勢還沒好,而且丈夫去了西涼,公公那裡廢儲也不知道進行到哪兒了,這會把心腹乳母許給江錚是否會讓皇后那邊多想,給公公的事情惹去麻煩都不清楚。
衛長嬴決定先等江錚傷好了,縱然議親,也要把他們暫時打發離開帝都,等顧皇后與申尋失了位再召回來不遲……這件事情衛長嬴考慮到這兒就先放下了,她現在真的是很忙——
這年的下半年,婚事成了堆。
這個月裡是蘇魚麗出閣;下個月顧弋然娶妻後就隔一日蘇魚漓也要成婚;十一月初呢又是太子大婚。
雖然這些都不須衛長嬴去操辦,然而俱要出席——於是預備賀禮、準備應景的衣裙釵環,又要注意喜慶,又要不壓了婆婆、嫂子們的風頭,隔三岔五的還要和兩個嫂子人前背後的鬥上一場……一直忙到蘇魚麗出閣當日才能坐下來緩口氣。
蘇魚麗這樣的女兒雖然省心,嫁的夫家又同在帝都,而且還屬於低嫁,不懼婆家欺壓,然而嬌養十幾年的掌上明珠一朝許了他人,衛鄭音還是哭得肝腸寸斷,這樣的真情流露惹得衛長嬴等過去陪伴蘇魚麗梳妝的一干人也淚落不止。衛長嬴想到自己出閣那日母親宋夫人的戀戀不捨、上轎離家時祖母宋老夫人被淹沒在喜樂裡的那一聲喊——自己這輩子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有承歡母親和祖母膝下的時候,哭得尤其厲害。
一直到蘇魚麗出門上轎,蘇家喜宴開了,衛長嬴才收了情緒,不免覺得表姐出閣,自己倒是哭得比姑姑和表姐還激烈,着實有點尷尬。
下人打了水來伺候着她梳洗過了,重新施了淡妝,衛長嬴對着銅鏡檢視儀容,卻在鏡子裡看到小姑子沈藏凝靠在自己身後不遠處的軟榻上,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盹,忙叫琴歌過去推醒她。
看着揉着眼睛,神情懵懂的沈藏凝,衛長嬴就問她:“妹妹怎麼會在這兒?沒跟蘇家表妹們去玩?”
沈藏凝啊了半天,才清醒過來,無精打采的道:“母親讓我跟着三嫂你。”
“爲什麼呀?”衛長嬴看她發上縛的彩絛亂了,就伸手替她理好。
沈藏凝嘆着氣道:“表姐她們都定了親,如今全部被二舅母拘着好好學規矩。我想去尋她們玩,連院子也出不了,有什麼意思哦。母親又不放心我,索性打發三嫂來看住我,三嫂你不是學過武嗎?母親覺得你更能看得住我。”
衛長嬴有點啼笑皆非,正要說話,沈藏凝又道,“不過母親也料錯了,剛纔三嫂你哭得昏天地暗的自己都管不好了,哪裡有功夫管我?要不是實在沒地方去,我啊早就走了。”
“你既然沒走,接下來就乖乖兒的跟着我罷。”衛長嬴暗鬆了口氣,笑着點一點她眉心,道。
領着沈藏凝到席上,衛長嬴少不得要和附近的人賠個禮:“方纔看姑姑捨不得表姐,頓時想起來自己出閣時的情景,也不知道如今孃家的祖母和母親如何,卻是失了態,叫你們見笑了。”
她不這麼說,衆人也能理解,都笑着讓她別在意,或者善意的打趣兩句。
姑嫂於是一起入了席,沈藏凝就坐在衛長嬴的下首——這小姑子是鬧慣了的,此刻沒有姐妹們陪着鬧騰,就十分的沒精神,託着腮,有一下沒一下的挑着跟前的菜餚,兩眼無神很是萎靡的樣子。
衛長嬴幾次和她說話,沈藏凝也是能說一個字不說兩個字……衛長嬴見狀就不吵她了。
如此宴到中途,不遠處的衛長娟忽然離席過來,在衛長嬴與沈藏凝之間俯下身,對衛長嬴道:“三姐姐,我有話要和你說,但望你不要生氣。”
兩人雖然是嫡親的堂姐妹,然而因爲宋老夫人的叮囑,以及衛盛儀與衛長風之間的競爭關係,向來不是非常的親密。上回臨川公主生辰,衛長嬴受人嘲笑,衛長婉和衛長娟也是立刻避了開去的。
那之後關係又生疏了一層,只是都是大家之女,場面上究竟還是如姐妹一樣客氣着,只是這樣趁着酒熱過來私下說話卻是忽然之間太親近了。
衛長嬴有點奇怪,道:“七妹妹你說就是,好好的我生什麼氣呢?”
“三姐姐方纔過來說的話固然是出自本心,但實在是不合適的。”衛長娟的嗓子甜甜的,說話的聲音聽得人非常舒服,但她說的話卻叫衛長嬴不怎麼舒服了,她道,“三姐姐如今既然出了閣,那就是沈家的人了,老是這樣念着孃家,難免顯得對夫家的事情不上心呢!”
衛長嬴心下不快,就淡淡的道:“真難爲七妹妹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也來勸姐姐了,只是我想就這麼一句話,衆人都能體恤的。再說女子出閣固然是從此算爲夫家之人,然而也不是說以後和孃家就全然沒有關係了。不然豈不是說出了閣的女子都不能回孃家了?何況孃家長輩栽培教誨養育之恩,爲人之女豈能絲毫不念?”
“三姐姐您別嫌我多嘴啊!我就是那麼一說。”衛長娟聽出她語氣裡的揶揄,眼圈兒頓時一紅,委委屈屈的道,“我就是想,三姐姐您方纔哭得那麼厲害,如今又只提咱們祖母和大伯母,萬一叫人誤會,只道三姐姐您在夫家過的不好,所以才這樣想念孃家親長,這……豈不是?”
衛長嬴聞言大怒,寒聲道:“我在夫家過得好不好,外頭會聽不見風聲?夫君待我情義深重不說,婆婆也是拿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這樣都不好,那要什麼樣纔算好?七妹妹,按說二叔和二嬸都在,本不該我這個平輩的堂姐來教誨你,只是你這話說的真是太孟浪了!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子,不去好好的學規矩,學着如何貞靜賢淑,卻在這裡話裡話外的挑唆這是什麼意思?你也不想一想我這夫家乃是咱們祖父親自選的,你這是在說祖父眼力不成嗎?”
衛長娟頓時就含了淚,告饒道:“好姐姐,是我錯了,我不會說話……但我聽三姐姐您方纔叫二姑姑做姑姑,可按着夫家您該叫三舅母纔對。您這樣處處按着孃家來,這……”
“我怎麼稱呼二姑姑,這是婆婆都不在乎的事兒!”衛長嬴察覺到衛長娟泫然欲泣的時候已經引了四周之人注意,有人對正和鄰席女眷說話的衛長婉耳語,衛長婉似乎也準備過來了,心裡對這個堂妹真是厭惡極了,正要這麼回她——
不想下首席上沈藏凝忽然爬起身,幾步走過來,擡手就把衛長娟推了個趔趄!
本來衛長娟好好的喝着喜酒就要哭出來已經引了人注意,現在沈藏凝的動手更是招了幾人忙圍上來勸架:“這是怎麼了?怎麼了?今兒個蘇大姐姐的好日子,你們都是蘇大姐姐的姐妹,怎的就在這兒吵起來還動手了?衛七妹妹還哭了?”
衛長婉這時候也帶了一個緗衣少婦急步過來,喝道:“三妹妹你這是做什麼?七妹妹好心來提醒你事情,你怎麼攛掇着沈四小姐把她弄哭了?!”
這話一說,衆人都看向了衛長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