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蝶與嵐風對視了一眼暗自搖頭,自北平回宮後,圍繞公主的事就一刻沒停過,從碽妃娘娘到安南王子再到這個莫名其妙的流言,若非公主心智堅定哪還能堅持到現在。
晚蝶接過煮好的蓮子粥端至拂曉面前輕聲道:“公主吃點東西消消氣。永嘉公主爲人您最清楚不過,笑裡藏刀,跟她置氣不值。”
拂曉轉着細膩如玉的瓷勺沉聲道:“本宮氣的不是她而是那個流言,連父皇的命令都止不住,可見其謠傳何等之廣,再這樣鬧下去對本宮甚是不利。”
嵐風皺一皺鼻道:“依奴婢看,這謠言就是永嘉公主造出來的,否則她今日怎麼會這麼說,還連耿老將軍女兒的故事都編出來的。”
這話令拂曉心陡然一沉,舀到嘴中的蓮子粥一下子索淡無味,如同嚼臘,良久才說道:“越是居心叵測越不會說一些容易被戳穿的謊言,也許……她說的是真的。”
晚蝶在一旁寬慰道:“就算那位耿夫人真的生了一女,又真的和公主同日出生,那又如何?正如公主所說天下同時出生的人多的事,這並不能說明什麼,皇嗣從出生起就有人在旁伺候,豈是說換就能換的。”
“本宮知道。”口中這般說的,心卻沒有鬆卻半分,尤其是想到當初母妃反常的態度,更加煩燥沉悶,將瓷勺擲回只動了一口的粥中吩咐道:“撤下去,本宮沒胃口。”
晚蝶勸了幾句見其始終搖頭只得撤下蓮子粥,這樣的心情直至晚間都不曾好轉,晚膳更是一口沒動,原樣撤下。
隨着天氣逐漸轉涼,夜幕落下的一天比一天早,隨月領着宮人一盞一盞點上燈火,照見逐漸看不清的事物。
初秋的涼風撲面而來,捲起流蘇垂卻的衣衫,翩翩如迷失在午夜街頭的蝴蝶,不論風颳得如何劇烈,始終都不能擺脫束縛隨風而去。
拂曉將那塊月白色襁褓拿在手中翻看許久,始終瞧不出其中有何玄機,只是一塊普通綢緞罷了,算不得名貴,至於繡工,宮中比它精巧的更是多不勝數,她實在想不出梅香偷它的理由,更想不出母妃看到它時極力掩飾的失色。
爲什麼――就像一把橫在她與真象中的鎖,只要打開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可是她始終找不到能打開這把鎖的鑰匙。
遠遠傳來打更聲,在靜夜裡份外清楚,驚醒了沉思中的拂曉,不知不覺已是一更,攏一攏有些被吹開的領子回頭看到了一直站在身後的晚蝶等人。
她揮一揮手溫聲道:“都下去歇息吧,本宮想一個人靜一靜。”
身後人尚未來得及答應便聽得遠遠傳來疾行的腳步聲,一個人影穿過與燈火交織的重重夜色而來,由模糊至清楚,最後站定在拂曉面首,是楊全,只見他急急道:“奴才有事稟報。”
他沒有即刻就說什麼事,只拿眼瞅晚蝶幾人,拂曉明白他的意思,阻止準備離開的晚蝶道:“都是本宮身邊的人,不必藏着掖着,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諸人聽得均是心中一熱,能得公主如此信任,在以前他們是想都不敢想的,自北平回來後公主確是變的不一樣,更加有人情味。
得了她的話楊全當即湊近道:“奴才通過胡年找到了當年記載泥金真絲象牙摺扇的記錄,這套扇子一共有五把,扇墜每把不同,被皇上分別賞賜了不同的娘娘,除韓妃外,還有郭惠妃、胡充妃、楊妃以及……”他目光一跳,說出了拂曉猜測的那個名字,“寧妃。”
站了這麼許久,腿有些酸,她走下臺階,然後隨意地往石階上一坐,唬了楊全等人一跳,趕緊就要搬椅子出來,被拂曉制止道:“本宮就想這樣坐會兒。”
鋪展在地的碧色衣裙上是用蘇州繡娘一針一線仔細繡成的瑞雁圖案,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果然有她的份。”拂曉撫着自膝而下順如流水的裙裾冷笑相向。
因拂曉坐着問話,是以楊全更加垂低了身道:“是,而且奴才看過記錄,只有寧妃那把是碧玉墜子,從當鋪裡贖回的那把無疑是寧妃賞給梅香。”
“賞她的又豈止一把摺扇,否則梅香家人蓋房子的錢,花了十幾年的錢從何而來。”拂曉淡淡說來,眼中跳動着幽暗的火光,“本宮只是奇怪寧妃到底讓梅香做了什麼事,要賞足夠尋常人家過一輩子的錢財給她?”
父皇曾說過母妃與寧妃誰先生皇子便冊誰爲妃,自己雖早出生幾日,但乃女兒身,並不能威脅到寧妃,她何必要買通梅香呢?
除非……一個極其大膽的想法憑空竄入腦海裡,秀麗無雙的臉頰頭一次出現駭然之色,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接着是雙腿乃至全身,怎麼也停不下來。
不,不可能!皇嗣豈是那麼好混淆的,梅香不過是一小小宮女,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做成這事,這絕不可能!
晚風吹過,檐間風鈴宛轉,“叮叮” 清脆動聽之聲不絕於耳,然落在拂曉耳中卻如同催命喪鐘,難以自持。
“公主怎麼了?”楊全見其神色不對,連忙問道。
怔怔良久,直到一片被風捲起的落葉擲在臉上方纔醒過神來,以發顫的雙手一遍遍理着衣袖上的碎珠流蘇,待得停下時原本整齊有序的流蘇已是零亂打結。
“本宮沒事。”好不容易止了顫抖之身,但素來從容自若的笑意在這一刻乾澀勉強,“本宮問你,當年除了梅香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從母妃宮中調走?”
楊全微微一驚道:“公主怎會知道,當年除了梅香外,還有一個小太監六順調至去太醫院侍奉茶水,另外還有一件事奴才不知道是否與他們有關,同時十七年前有一名姓田的御廚失蹤,至今不知行跡。”
“那名小太監現在何處?”梅香已死其家也被焚燬,線索近乎全斷,關於她的死因殷無垢至今沒有消息傳來,想要查清楚當年事,她必須不放過任何一點可能。
“也死了,就在梅香死的前半個月,晚上喝醉酒不甚落水身亡。”
“這麼巧?”眉頭擰成解不開的死結,所有跟當年事情有關的,都逃不脫一個死字,看來是有人不願讓當年的事曝光。
只是……若要滅口爲何要等十七年之久?
正在疑惑之際,寧福小跑步來到跟前稟報道:“三王子派人來傳話,說有急事要見公主,請公主即刻出宮相見。”
“現在?”出宮雖然已不是難事,但漏夜出宮卻是從未有過的事,而且萬一被人知道,又要惹來一堆閒話,“他爲什麼不自己入宮來見本宮?”
“王子說在宮中不方便,公主若相信他就不要多問,即刻出宮即是。”寧福將來人的話一五一十傳達後垂首一邊,靜待拂曉吩咐。
相信他?聽得這三字拂曉幾乎要笑出聲,他陳相允是什麼人,若是信任他只怕被賣了還不知道。
話雖如此,但她也清楚陳相允並非是個不分輕重的人,若非當真有急事,絕不會讓她連夜出宮。
如此想着,她站起了身,因坐久了陡然站起頭有些發暈,晚蝶和嵐風趕緊過來一邊一個扶住,待得頭暈好些後,她凝聲道:“叫上青青,咱們出宮。”
晚蝶微微一驚,“公主,這樣好嗎?萬一若是讓皇上知道了怪罪公主可如何是好,不如等天亮了再去。”
拂曉撫一撫夜風中微涼的臉頰搖首道:“有些事宜早不宜遲,想必三王子也是存着同樣的心思,所以纔會連夜派人來請本宮。”
她不相信他,但是卻決定按他的話去做,這無疑是矛盾的,但拂曉想不到更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