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慘狀讓夫妻倆心頭一沉,眉頭一皺,李祥雲甚至已經大聲哭跳起來。
說到底,這個時候還是邵松林顯得遇事沉穩了許多。雖然從他的面部顴骨下方肌肉的跳動,能看的出他心裡也是十分震驚和難受。
只見他眯着眼睛上齒咬着下嘴脣,低頭沉思了幾秒鐘,就忙用手捂住了李祥雲帶着哭聲的嘴巴。
"我們被人暗算了","別怕,不要急!你先將河裡鴨子撈起來放陰涼地","我得去周邊莊上轉轉買兩隻鴨子,比賽一定不能耽誤”。邵松林邊交代着邊準備往外走。
看着邵松林往外走,李祥雲這會也回過神來了。她一邊催邵松林趕緊去買鴨子,一邊往小池塘裡走去。
邵松林是騎自家僅有的,也是自己所處的大隊、生產隊僅有的那輛"飛鴿"自行車出去的。
李祥雲還沒有將小池塘裡的鴨子撈完那麼點時間,邵松林就回來了。
“不買了,人家都不賣給我們","這次算計我們的人下手也太狠了"。邵松林支好自行車就去小池塘幫李祥雲撈起最中間的那隻鴨子。
死了的鴨子,鴨毛零散無油質且失去張力,很快就泡進了水裡。邵松林感到手裡的那隻鴨子比往日接觸的所有的鴨子都沉。
這感覺顯然與心情有關,當然了這鴨子就體格來說,也確實是沉,它的個頭和肉質都是那樣的與衆不同。
“老灰",李祥雲的話音中再次傳帶哭腔。這時候邵松林才發現自己手裡提着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稱心稱意、引以爲豪的備賽鴨"老灰"。即使已經沒有了生命力,但可以看岀甚至讓人感覺到它低埋的脖子和頭依然那麼堅挺,雙腳仍是掌心繃緊並作前進狀。
如果因爲鴨子死了,又買不到鴨子就放棄了今天的比賽,這顯然不是邵松林的風格。
他穩住李祥雲後,來到屋後西側的菜園子裡。
菜園子是用竹子做的柵欄圍起來的,那個進園的門也是用竹子編成的,就連門與主柱的鉸鏈也是用篾子編成的。
園子與後牆靠着西南角有一個用雜木棍搭就而成的雞窩,雞窩屋頂與主屋的屋頂一樣都是在稻草和泥鋪就的頂上鋪上麥草,起尖有落水的樣式。因擔心主屋的水流下來沖毀雞窩的頂,可以看得出雞窩的屋頂鋪的泥巴比主屋厚, 鋪的草也被主屋厚,在落水集中的地方還放了幾片破舊的瓦片。
邵松林打開雞窩門的瞬間,裡面的雞們並沒有象每天早上放出他們時那樣興奮,等楞過一兩秒鐘後,它們才露出該有的樣子,跑着的、撲騰着肢膀的、咯咯叫着的,一起擁向門外。它們可能也知道,今天主人放它們出來有點早了,因而並沒有走出邵松林家院子的範圍,都集中在園子裡的那塊青菜地上。都 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雞們也有蟲吃,那片青菜上的蟲兒還真不少,從它們不斷點着的頭能夠感覺得到。
看着雞們的歡騰,邵松林在挺不自然地露出一絲的苦笑的同時,伸手抓住了園子裡僅有的兩隻用來保護雞的鵝。
從鵝頭上隱約可見的包來看,鵝齡還不是多長,但從它們那長而有力的脖子可以看出,這是一對公鵝。
鄉下人都知道,這個鵝護雞比狗護雞要好的多。雞的天敵黃鼠狼,最怕鵝,尤其是公鵝。這不僅是公鵝具有攻擊性,更主要的是這公鵝的糞便,只要黃鼠狼踩着,哪個腳踩就爛哪隻腳。
如此一來,只要有鵝的地方,黃鼠狼是不敢輕易越雷池的。
眼看到了去比賽的時間了,"用鵝去代替鴨子行不行啊",看着翅膀和雙腳捆住放在籃子裡面還在掙扎着撲騰的公鵝,李祥雲毫無底氣地與邵松林探討道。
"行也這個,不行也這個,咱難道還能有第二種選擇嗎?"。邵松林既回答了李祥雲的疑問,又在給自己鼓着氣。
就在夫妻倆收拾妥當,準備推着獨輪車出發時,李祥雲陡然想起老爺爺邵開盛夢裡交代的話。
那枚渡江戰役軍功章,一直被邵松林家裡視作珍寶放在自己家裡僅有的那隻大木箱子的箱底的。具體放置的位置,只有邵松林夫妻倆知道,孩子也只是知道它的存在,卻不知道存放的地方的。
雖說邵松林對於妻子讓自己將那枚軍功章別在左胸前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但近二十年夫妻之間培養起來的信任,讓他感覺李祥雲的舉動肯定是有道理的,便也就依着她將軍功章擦擦後別在了胸前。
剛開始,他還覺得有點彆扭,走出屋子後,反而覺得這軍功章讓自己心生一種自豪感,那個腰板都挺直了許多。他甚至一度都忘記自己今天是參加鹽水板鴨大賽而自己籃子裡裝的是兩隻公鵝這碼子事情了。
現在看來,當有人說出邵松林家庭鴨子換成了鵝,並被評委們確認後,爲什麼秦保國力排衆議宣佈讓邵松林家庭繼續參加比賽了。
答案,其實是很簡單的,那就是秦保國看到了邵松林左胸前彆着的那枚軍功章。更確切地說,秦保國看到了那枚金邊綠底的軍功章的綠底上刻的“秦文虎”三個字,那正是自己父親的名字。
去年父親過八十歲生日,在講述軍功章後面的故事的時候,曾提到過這枚"淮海戰役立功獎章"。
說那枚軍功章上有他自己刻上去的名字,並跟他和弟弟交代,無論自己在與不在世了,只要看見這枚軍功章如果主人姓邵,對方就是咱秦家的恩人。
今天,秦保國看到那枚軍功章的時候,既驚訝又有一種莫名的親切,這親切不僅是對軍功章,也是對眼前的這個人。
當他悄悄的和自己的弟弟秦衛國低語後,秦衛國也是一臉的驚詫。走進邵松林家庭的那兩張蘆蓆之間時,他拉住了邵松林的雙手,在得知邵松林的爺爺是邵開盛後,倆人的雙手握的更緊了。
邵松林對於第一次和縣長手握,心裡是既激動緊張,更讓他感覺彆扭的是,這人的手也太有勁了,自己整天擺佈鴨子的手都給他握的生疼了。
至於爲什麼用鵝代替鴨子來參加比賽,是秦衛國問起邵松林的時候,他纔將前前後後的緣由說了一遍的。
鄭牛年的死,最後的結論是畏罪自殺。
究竟是什麼罪,也就不需要交代,也不會有人出面給個交代的。
一九七二年吳州三鎮鹽水鴨大賽的結果,既在意想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論鹽水板鴨,鄭利堂家庭必須是第一。
而論整個賽場中給評委們的味蕾衝擊力最大的,還是六號家庭的那兩盤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