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些札子全都是賬本。
是各家鄉紳們自家生意往來的全部賬目。
這些人把自己家帳本送給我做什麼?
楊墨暗自心驚,卻不主動詢問。
等着他們自己道出原委。
所有鄉紳們都把賬目交完,鄭仕弘才陪着笑臉說道:“這些人今後都願效忠先生。”
“希望本縣給他們做箇中人。”
“從今而後,他們願將自家田地和鋪子的收成與先生四六分帳,這也是依據以往的成例,不知先生有何意見?”
楊墨聽了這話,暗自心驚!
難怪從秦子穆家裡,能夠收上來這麼多錢財。
敢情秦家纔是南嶂縣的土皇帝。
這些鄉紳們,能夠找到一百種方法,不向朝廷繳納一文錢的稅收。
卻最終也沒能逃脫土匪們的盤剝。
居然願意把收入中的四成,拿出來孝敬土匪。
這真是對大胤朝廷莫大的諷刺。
如今秦子穆一旦倒臺,他們就認爲我楊墨是呂家新的代理人。
紛紛急着要來向我表忠心。
爲什麼昨晚在秦家,沒有查抄出這些人的賬本?
一定是秦子穆臨走之際,把他們全給毀了。
秦子穆一定以爲,只要保住了底下這些鄉紳的秘密,他秦家早晚還能東山再起。
豈不聞樹倒猢猻散,底下人看見他倒臺,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生怕站錯了隊,成了新任代理人立威的對象。
紛紛不打自招,主動獻出了賬本。
楊墨不動聲色,擡眼看向鄭仕弘。
“大人不會以此爲把柄,要挾小生吧!”
“豈敢,豈敢!”鄭仕弘招了招手。
忽見周師爺手裡也捧着一本厚厚的札子,從屏風後面踱步出來。
周師爺殷勤的走到楊墨身前,滿臉堆笑,把札子恭恭敬敬的遞了上來。
“知縣相公一片盛情,請先生笑納!”
“什麼?錢財嗎?”楊墨一頭霧水。
鄭仕弘與秦家各分陣營,向來不是一路。
他該不會也想投奔呂家吧!
楊墨深深的看了鄭仕弘一眼。
擡手接過札子,翻開一看,發現裡面夾着幾封信件。
札子裡還寫着許多文字。
他大略讀了幾行,立刻就明白了。
這裡面記述的是鄭仕弘如何利用推行經界推牌法之便,替鄉里豪紳們瞞報田畝,從中漁利的種種不法行徑。
楊墨大驚失色,又抽出幾封信件來,看了看落款處。 Wшw● Tтkǎ n● ¢ ○
雖然都是不認識的人,落款處一方小印,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款字號印,篆刻着“悅生”二字。
信裡雖然沒有什麼犯禁的內容。
但字裡行間不難看出,這人跟鄭仕弘關係密切。
楊墨收起信件,仍舊夾進書札內。
擡眼看向鄭仕弘道:“大人這是何意?”
“月前,這些東西都還在秦家人手裡。秦子穆一回來,就把它還給了本縣。”
鄭仕弘笑着說道:“先生不是擔心本縣會爲難先生嗎?有這些東西在手,先生隨時都可以讓本縣丟掉烏紗!現在先生應該放心了吧!”
楊墨恍然大悟。
怪不得這鄭仕弘默許了秦子穆在南嶂境內的擴張行爲。
原來這背後還有這重利益交換。
鄭仕弘把它們主動交到自己手裡,到底想幹什麼?
楊墨不發一語,默默的盯着那一大撂札子,內心五味雜陳。
現在的他,纔算真正躋身南嶂上層圈子。
也才真正看清了這個世道光鮮的外皮下掩蓋着的腐朽和齷齪。
“你們都出去,東西先生已經收下了。”
鄭仕弘揮揮手,示意那些豪紳們。
豪紳們陪着笑臉看向楊墨。
見楊墨陰沉着臉,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出。
楊墨的一句話,就將決定他們的富貴榮華能否繼續延續下去。
“東西,我收下了!”
楊墨把手按在書札上,擡眼看向衆人。
衆豪紳如釋重負,都長長的吐了口氣。
更有甚者,忍不住伸手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
有了新任代理人的認可,他們在縣裡的位置,總算穩住了。
“多謝先生,我等就不打攪了,告退!”
豪紳們紛紛拱手退出了房門。
還不忘殷勤的替他們把門關上。
門一關,屋裡就剩下了楊墨,鄭仕弘,周師爺和山茅四人。
鄭仕弘看了一眼山茅。
楊墨道:“他是小生心腹,大人有什麼話,但講無妨!”
“如此,本縣就不多贅言了。先前跟先生說的那些話,先生意下如何?”
鄭仕弘指的顯然是剛纔在門口嘟嚷的那些話。
楊墨笑道:“既然要小生效忠,也該讓小生明白,大人的主家到底是誰吧!”
其實他心裡早已知曉了八分。
這鄭仕弘就是賈相的門生。
剛纔那個“悅生”的字號,多半就是當朝權相賈似道的。
至於信件,倒並非出自賈似道親筆。
楊墨在襄陽府時,收到過賈相的招攬信。
那封信件的筆跡,與鄭仕弘提供的這些書信全然不同。
“說與先生也無不可,只要先生肯歸附賈相,以先生之才華,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鄭仕弘毫不諱言,接着說道:“不瞞先生,先生婉拒賈相招攬,賈相得信之後,悵然若失。來信再三向本縣詢問,先生有何要求,才肯前往臨安爲朝廷效命。”
“像先生這樣的大才,流落在這小小的南彰縣,猶如明珠遺塵,豈不惜哉!”
“賈相求賢若渴,在臨安日日懸望,期盼先生能夠早日入朝爲官。”
“哦?是嗎?”楊墨訕笑一聲,“是不是還要帶上小生的水泥配方?”
“正是,先生難道不想讓水泥爲朝廷所用嗎?本縣可是聽說,先生已經賣了許多石水泥給呂家軍。”
“呂家軍能用得,賈相難道就不能用得?不僅是水泥配方,火藥配方賈相也已得了。”
“實話告訴先生,這也是秦子穆答應本縣的。他秦子穆答應了,就表示呂大人也無異意。呂大人顯然是把先生給賣了。”
“他知道賈相志在必得,先生早晚必是賈相之人。”
鄭仕弘語氣轉冷,言外之意,大概就是你楊墨若不做賈相的人,就別做人了!
楊墨豈會聽不出來。
聽了他這些話,楊墨心底的疑問一個個全都解開了。
這果然是賈家與呂家之間的一場交易。
賈家要的是楊墨,以及楊墨所發明的所有東西。
呂家要的是整個京西道的自主權。
兩家都不虧!
如今地方上的財政,八成都已被豪強和土匪把持。
誰掌握了這些人,就能得到地方財政八成的支配權。
換言之,楊墨一人的價值,已經遠超京西道每年向朝廷繳納的那幾成賦稅。
賈相寧願再讓出一部分財權,也要把楊墨弄到手。
沒辦法,呂家在地方上已成氣候,勢力太過強大。
沒有呂家的同意,賈家的如意算盤也是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