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過去常常自謙,也努力地做出一副平和的模樣,但他骨子裡實則是個十分自傲的人,他有着超越時代的眼光,也有洞察人心的智慧,他生生改變了一整個世界的走向,建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中央集權的龐大帝國。
以劉皇帝一向的內斂沉重,都不時露出驕狂之態,矜功伐能,至少作爲一個君主專制帝王,劉皇帝的成就已經前無古人,後也很難再有來者。
只是隨着歲數的增長,人至暮年,劉皇帝的心態也在不斷變化。改弊革新,中央集權,一統天下,南征北伐,這些劉皇帝自矜了幾十年的東西,如今在他看來,卻已不足爲道,畢竟上朔千年,做到這些的,還是有那麼幾名帝王的。
在承平二十多年後,劉皇帝發現,他真正能夠自豪的,只剩下海外拓殖這一樁。不在於揚威域外,在劉皇帝看來,這是打破華夏曆史窠臼的一種嘗試,一種宣泄內部矛盾的辦法。
當下的大漢,帝國雖然擺脫不了一些封建落後的框框架架,但百姓們的生存空間是大大擴展了的,並且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對於一般小民而言,倘若承受不了國內的沉重負擔與壓榨,完全有其他出路,選擇也很多,徙邊,出海。只要膽子夠大,敢冒風險,大漢周邊有數之不盡的土地資源可供大漢百姓取用,尤其是廣袤的南洋地區,雖然是大片的蠻荒,環境惡劣,但大部分都是優質資源,只欠開發,而以大漢百姓在農業上的專注與技術,只要人去了,就不愁沒有成果。
至於地方勢力對於小民的各種影響與限制,固然難免,但在大漢的政策環境下想做到徹底控制,同樣是不現實的。
對於移民實邊、拓殖海外,朝廷的態度一貫是支持、堅持,並且早已將移民作爲各地主官升遷考覈的重要指標之一,並且寫入了祖制之中。
沒錯,劉皇帝還是沒能忍主定祖制的衝動,雖然有些顧慮他定的這些規矩會成爲故步自封者的“大義”,但劉皇帝還是做了,至少在他看來,他定的這些規矩,無一不是爲了帝國的長治久安、永續延存。
劉皇帝訂立祖制的初衷,當然是爲了限制後人亂來,以超越時代千百年的眼光來看,他有資格也有自信去做這一點。
並且,其中有不少事項,都是爲了保持大漢官民開拓進取、昂揚向上之精神,爲了這份進取,不得不採取一種堪稱頑固保守的措施,現實有時候,就是這麼矛盾的。
關於移民開拓這一點,更是濃墨重彩,東北、漠南、高昌、安西、安南這些地方,都是作爲百年大計的重點開發地區。
在這樣的背景下,大漢各地的官府,自然踊躍響應,涉及到升遷考覈,關乎官帽子,大漢的官僚們自然格外盡心。
當然,也不是任其作爲,否則,爲了完成任務,做出一個光鮮的成績,那是什麼沒有荒唐惡劣的辦法都能想得出來,什麼沒有底線的事情也都幹得出來。
於是,劉皇帝又繼續做着限制,給他的官僚們帶緊箍咒。有鑑於榆林之亂的教訓,官府移民有一條基本原則,那便是自情自願,不得強迫,倘有官員爲達不目的,不則手段,以權凌人,可向上一級官府舉告,一旦查實,嚴厲懲處。而倘若因移民之事情,出現了像榆林之亂這樣的“羣體性”事件,同樣查究到底,所涉官員,概不輕饒。
同時,移民目的地,也做了嚴格規定,安東、安西、安南是第一批次,高昌、漠南等其他緣邊地區則是第二批次,餘者則爲末次。
所有由官府組織的移民,都需有詳細記錄,以保證對移民的管理控制,移民數量以及成績考覈,則由各邊地統計,上交朝廷,兩方比對考覈。對這個過程,朝廷也將時時派出差使,監督巡察。
至於海外移民,到目前爲止,依舊以民間自發行動爲主,還沒有到官府出面組織的地步。在移民之事上,實邊仍舊是當前政策,最主要的考量。
不過,可以想見的是,待新稅改革徹底完成,大漢又將迎來一波恐怖的人口潮,這是擋也擋不住的。或許,那時候,緩解人口壓力,將成爲移民的主要目的。
國有潮水洶洶,則以鄰爲壑,這是劉皇帝能想到的辦法,給大漢百姓提供更多的選擇,也給大漢帝國更多的可能。所幸,這個世界很大,足可供大漢子民遨遊。
因此,朝廷雖然已經二十來年,沒有大規模地、強制性地組織遷移人口。但在這種相對溫和的政策引導下,這些年,大漢在移民實邊上,還是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積少成多,集腋成裘,實現的移民人口規模,比之當年粗暴的強遷,多了數倍不止。
當然,這其中,不得不誇獎一番那些官僚們的表現,爲了一個良好的政績,爲了升遷前途,是想方設法,積極推動。
簡單粗暴的政策不敢亂用,但有其他辦法,很多地方官府都選擇以利誘導。不少土地貧瘠而人口衆多的地區,都選擇從拮据的留稅中抽出一部分,對願意徙邊的百姓進行補助。
因此,對於很多願意到邊地闖蕩的百姓,從遞交申請開始,便已經有了第一筆收入。而到了目的地,土地、種子、耕具等生產資料,一般都是準備齊全的,有些地方,甚至連居住的屋舍都考慮到,再給一定補助,墾殖期間的生計口糧,同樣不會少。
爲了移民,朝廷還專門撥了一筆款項,專用其事,這筆款項的數額,到開寶二十四年,已達三百萬貫之多,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不得不提一句,當年爲支援安東發展,朝廷每年撥款一百萬貫,這筆錢隨着安東發展漸入正軌,也由於一些隱晦的原因,停止了。但從中也不難看出,劉皇帝對於安東地區的發展,對東北邊防之穩固,以及對長子劉煦的偏愛。
另一方面,宣慰司也是全力開動,大力宣傳,挑準各移民地的優勢處進行宣傳,這也確實取得了不小的效果。
這些年,在大漢地方,有不少這樣的現象,官府遣吏下鄉,挨個宣傳朝廷的移民政策以及地方官府移民優惠。
一次不行,一年不行,但長年累月之下,總是少不了動心的人。畢竟,連安東在宣慰司製作的宣傳冊中,都被描述成沃野千里,動植礦物資源予取予求的寶地,除冷了點,沒有任何缺點......
而隨着此次朝廷大規模稅改的進行,一旦完成,社會環境變遷,再加上政策驅動,新的移民潮,是可以預見地爆發。
過去,雖然不少官府爲了升遷考覈做得漂亮些,去推動移民,但也沒有形成全面的認同。從其他利益考量,官僚實則並不願意去做移民這種廢力廢錢的事。
兩稅制下,官府的財政進項,主要在人,人口越多,能夠收取的財稅就越多,分攤到個人身上也就越少,治下百姓的負擔會相對減輕,只要懂得剋制,造成的民怨也會小些。
各地官僚,對治下之民,基本可以視作籠裡關的雞,能夠可持續地收割下蛋,如非必要,是輕易不願意放出籠去,把下蛋的雞送給別人。
但如今情勢不同了,人口早已不成爲政績考覈標準,計稅依據與納稅規則也改了。土地是定量的,人再多也難影響正稅的收取。
如此一來,再保有大量的人口,對於官府的經營來說,顯然是不划算的。養那麼多人,畢竟是費糧食的,出現災禍,還得賑濟,減稅,怎麼看都是虧本的。
越是窮困的地方,越是如此。於官,不論是仕途還是利益考量,都有動力去做;於民而言,有朝廷政策支持,有直接的利益收穫,除了需要背井離鄉,承擔邊地治安的風險,沒有其他缺點,這就是一個雙贏的結果。
若說風險,人從降生開始,便已經走上一條風險之旅了......
當然,一旦形成移民潮,對於國內那些地主們就不那麼友好了,畢竟,掌握着大量土地的他們,也是需要大量人力來耕作經營的。
至於移民可能造成的勞力缺乏,隨着人口的再一次爆發,也將得到補充,大漢是很難爲缺少人口而頭疼的。
另一方面,也能由此限制國內地主們的剝削,一旦做得過分,人可以跑,正大光明地移民,把人趕跑了,留着地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