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葉仁魯是怎麼回事?朕幾番強調,平盜之事,剿撫並用,少造殺戮。仍充耳不聞,蔑視君令,枉顧國法,還敢濫施酷刑,殺良冒功,其猖獗如此?”廣政殿內,劉承祐的嗓門振聾,以一個嚴厲的質問開場。
此言落,在場文武,有兩人臉色變化,一個是楊邠,另一個是郭威。
衛州刺史葉仁魯,治其屬下盜賊,向以狠戾聞名,建樹頗多。不久前,得訊有殘匪擾治下村民,自帥兵捕之。時村壯十數人聚而逐盜,追之山中,盜散。葉仁魯率兵後至,見逐賊之民,以爲盜,悉擒之,斷其腳筋,暴于山野,宛轉呼嚎,累日而死,聞者不勝其冤。
“葉仁魯此人,朕早有耳聞,捕盜必刑虐至死,略無倖免。其心狠厲,其行毒辣,何以代天牧守生民?”
“中樞還下詔褒獎,這是想幹什麼,讓天下州吏都效仿葉氏,做那殘虐之徒,行暴苛之政?”劉承祐這話,幾乎是對着楊邠噴的。
楊邠面態看起來,比以往明顯蒼老了不少,被劉承祐含沙射影地針對訓斥,一張臉拉得老長,面涌怒氣。這段時間以來,他自認本着公心,操勞國事,爲小皇帝分擔重負,查漏補缺,對天子的“任意妄爲”,也是足夠容忍,一再退讓,其仍不罷休,簡直逼人太甚。
“陛下!”楊邠粗着嗓子喊了句,隨即起身拱手,袍袖帶風,直視着劉承祐:“對衛州之事,臣等是經過綜合考量,才做下的決定,葉仁魯雖有過失,去不掩其功,衛州整肅,匪盜匿跡,皆屬其功,陛下豈可因一過而弊全功?”
聽其言,劉承祐顯然被氣到了,一拂袖,扶案前屈,對着楊邠:“殘虐生民,草菅人命,只是一時之失?”
“只誤當彼等爲盜!”楊邠音量不減,矢口應道:“匪盜之徒,攪擾治安,乃俗世大惡。陛下一再強調懷柔盜賊,難道陛下的仁德,都用在這幹惡賊匪盜身上嗎?”
“你!放肆!”呵斥聲脫口而出。
不過,楊邠這話,讓劉承祐有些啞口。他不是無能狂怒之人,楊邠之言雖然難聽,倒讓劉承祐警醒了些。自己雖窮盡心思,欲添人口,但對盜賊的態度,確實顯得有些“軟弱”,容易使地方官員誤會,也會使那些猶爲盜者產生錯覺,需知過猶不及,恐致匪盜猖獗。
但是,縱使有所反思,卻也沒有認慫的道理。深吸了一口氣,劉承祐緊繃着的身體,恢復端坐姿勢,也沒再與楊邠繼續爭辯。
殿中的大臣們,看了這一場戲,有些沒反應過來,哪裡想到,一開場就這麼勁爆。不少目光都小心地瞥向楊邠,真的頂,滿朝之中,也只有楊邠,還敢如此硬懟天子,質問乃至訓斥了。
似馮道、蘇禹珪、趙瑩者都下意識地微低下頭,彷彿這樣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般。
不待劉承祐吩咐,楊邠自顧自地坐下,神情漠然。殿中,變得安靜起來。
“陛下。”這個時候,郭威站了出來,恭聲打破平靜:“葉仁魯既知其過,已有悔錯之意,不敢接受朝廷的嘉獎,並自請其罪。爲贖己過,散家財以撫卹賠償被誤殺百姓的家屬。”
郭威,一下子將劉承祐的注意力吸引到他他身上。劉承祐掃了他一眼,見其神色謹然,未顯傲意。
輕輕地吸了口氣,劉承祐情緒平靜下來。對郭威,心中有些感慨,其言分明是在替葉仁魯開脫,甚至於,劉承祐猜測,那葉仁魯的補救舉措,也是郭威屬意的。
葉仁魯乃河東舊將,建國後被委任爲衛州刺史,在軍中之時,作戰勇猛,也曾親率士卒,隨劉知遠在河東擊破過契丹人。最重要的是,他是郭威的舊部。就衝這一點,哪怕心裡也不滿葉仁魯的行爲,哪怕明知會惹得劉承祐不愉,郭威也得爲他說話。
但是,郭威顯然還是小瞧了劉承祐的氣量,對此,劉承祐倒是看得開,並未有怪罪的意思。
想了想,劉承祐終於開口了:“讓葉仁魯爲冤死的百姓立碑公祭,對其家屬善加撫卹補償,功是功,過是過,貶謫他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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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承祐這番表態,雖然仍舊強硬,但卻是一種妥協的態度。
同樣一件事,對楊邠與郭威,劉承祐的態度有明顯的區別。或許是固有的偏見,當然更重要的是,楊邠實在不知守人臣的本分。
情緒收斂的很到位,從劉承祐臉上已看不出任何異樣,似乎方纔的君臣激烈相爭只是錯覺一般。又沉默了一會兒,劉承祐清咳了一聲,掃視一圈,說道:“燕王趙匡贊上奏,請朝廷派遣大臣北上,爲燕軍都監。衆卿以爲,當遣何人?”
“陛下,幽州爲北擋契丹的要地,所遣之人,需得股肱腹心之臣,才能卓著之士,有韜略,性機敏,處事妥當,隨機應變......”聞言,宰臣李濤出列滔滔不絕,表達看法。
劉承祐直接問道:“李卿且直言,何人可託付北面之任?”
聞問,李濤一愣,隨即有點尷尬地應道:“臣苦思中樞之臣,皆身領要職,脫身不得,故,一時難以想出個人選。”
見狀,劉承祐又看向其他人,一時俱默然。北上的人選,確實不好擢定。
“馮卿,你可有推薦人選?”劉承祐直接問馮老狐狸。
老傢伙此前出使河中宣撫,得到了李守貞的熱情招待,足足被挽留了一個多月,方纔舒舒服服地被放回東京。
馮道一副苦思狀,答道:“請容臣思慮一番。”
這可不好輕薦,在馮道看來,北面直面契丹兵鋒,不是善地,要是相熟之人,可是害了他。若是推薦非人,倘出了差錯,那他也會受牽累......
“陛下,臣保舉一人,可付重任!”一臣站了出來,朗聲道。
劉承祐一看,眉頭微凝,此人名爲聶文進,官居樞密院都承旨、右衛大將軍,是先帝舊人,爲人驕橫。
“講!”劉承祐淡淡道。
“樞密院學士魏仁浦,能言善辯、足智多謀、才德俱佳、出類拔萃,若以其北上,必能善撫北土,和協軍情,鞏固疆防!”聶文進瞄了眼旁邊的魏仁浦,嘴角微勾,說道。
聽其建議,劉承祐心頭有些惱怒。從實際出發,聶文進的建議並不算差,以魏仁浦之才,當然足以託付重任。但是,聶文進其心不純,薦纔是假,排擠魏仁浦出朝廷纔是真。
在樞密院,以嫉妒之心,聶文進看魏仁浦很不順眼,屢次辱之,但皆爲魏仁浦大度容之。很多人都知道,劉承祐很看重魏仁浦。聶文進卻仍進此言,要麼是無敬畏體上之心,要麼就是純粹的愚蠢!
不待魏仁浦有所反應,郭威主動開口了:“魏學士乃幹才,掌樞密機務,條分縷析,略無紕漏,身肩要職,正當於朝廷發揮其能。用以北面之任,太過屈才了。”
卻是郭威明白劉承祐的心思,主動爲其說話,倒省得劉承祐親自下場拒絕,順坡下驢便是。而聶文進見心思落空,頗不樂意。
“爾等僅思在京朝臣,可有想過地方能臣?”劉承祐稍作思吟,詢問道,眼神不經意地朝郭威瞟了一下。
“請陛下示意。”蘇禹珪很是積極地問詢道。
“潞州巡檢使高防,明慎沉厚,有幹蠱之才,經略之能,以其北上,如何?”劉承祐道出他心中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