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歲三伏,大漢權貴齊聚渭北時,囤駐在長安東邊霸上大營的兩萬虎賁衛卻悄然揮師出營。
衛尉公孫賀領萬名羽林衛,殿內中郎將倉素領所部三千郎衛,皆趁夜從未央宮南的西安門出城,下得龍首塬,繞到城東與虎賁衛匯合。
漢軍最精銳的三萬餘騎皆備雙馬,晝夜兼程,東出函谷關。
抵河南,下南陽,渡漢水,直奔南郡。
短短十日,漢騎繞行兩千餘里,抵達南郡的郡治江陵後,倉素即執天子聖旨,着南郡都尉率郡兵前往秭歸縣,封鎖各處道路。
虎賁校尉馬嶼則率兩萬虎賁衛封秭歸城,城內官民皆不得踏出半步。
公孫賀領萬名羽林衛,在羽林左監齊山的引領下,以迅雷之勢圍剿位於秭歸縣郊的復氏全族,即傳自項聲的秭歸項氏,以項復爲首的項氏餘孽。
齊山化名孔山,以南陽孔家子弟的身份與秭歸項氏周旋,至今已整整七年。
七年來,多少昔日的羽林袍澤都已官居高位,甚至位列諸卿,齊山卻只扮做商賈世家的子弟往來於秭歸和宛城之間,遠離了戰火烽煙,也便失去了加官進爵的大好機遇。
非止是他,還有追隨他的百餘羽林衛,更是晝夜警惕,輪番監控着秭歸項氏的動向。
皇天不負有心人,項復終是在半月前入荊山,偷偷取出部分項王藏寶,打算用以向齊山購買最新式的兵械。
近年來,朝廷着大農府對各地鐵業進行整合,也帶動着民間冶鐵工藝的不斷提高。
南陽孔氏的冶煉作坊獲得了部分少府提供的合金冶煉配方及鍛造工藝,更接到爲部分邊軍打造新兵械的大生意。
畢竟少府諸冶監的冶煉作坊有限,光是爲九萬禁軍和京畿的五大騎營打造軍備都忙不過來,三十萬邊軍的換裝只能交由民間冶煉。
用後世的說法,蜀郡卓氏和南陽孔氏實則已算得上爲朝廷效力的皇商。
齊山近年以孔氏子弟的身份,向秭歸項氏走私了不少兵械,今歲更是連鋼製軍弩這等漢軍最精良的軍備都運來不少。
要價自然很高,若說走私刀劍槍戟是梟首夷族之罪,對於朝廷最不容許民間存有的強力軍弩,膽敢走私者,查出來就是株連九族,殺得雞犬不留。
如同向外族走私,出售精鐵和盔甲,雖皆是死罪,但連坐的範圍卻大是不同。
若齊山真是孔氏子弟,這事查出來,別說南陽孔氏要夷族,便連朝堂上的大農丞孔僅都得死。
一把鋼構的軍弩,外帶一匣菱形箭頭的鋼矢,開價十萬錢,合十斤黃金。
這批鋼製軍弩其實並非南陽孔氏打造,而是皇帝劉徹特意暗中着人調撥給齊山的,就是用來做誘餌。
項複果然上鉤,他與“孔山”打了七年交道,對其很是信任,畢竟過往的諸多交易若泄露出去,南陽孔氏必被全族夷滅。
他想不到自個是被大漢皇帝算計着,自然覺得秭歸項氏和南陽孔氏是在同一條船上了。
驗看過那批軍弩,項復就決意要將之買到手。
連弩帶矢開價十萬錢,雖是貴了些,卻是物有所值,畢竟“孔山”也冒着極大的風險。
首批千把軍弩,總價億錢,秭歸縣郊的復府裡可沒存着這麼些活錢,“孔山”還明言,若是這筆買賣做得好,日後還會陸續多運幾批來,不過得先付些定錢,還要抓緊些,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項復壓根沒還價,開口就定下萬把勁弩,隨後便趁夜領着最信重的嫡系子弟前往荊山,啓出部分項王藏寶。
他的所作所爲自是被早有預料的羽林衛看在眼裡,順藤摸瓜的查探清楚了項王藏寶的位置,果是在荊山內,楚國古都丹陽的廢址附近。
齊山聞訊,親自前往荊山確認,果是探到藏寶所在,卻也沒敢再深挖。
昔年西楚項氏崛起得快,敗亡得更快,項聲與項佗作爲西楚霸王項羽的最信重的族弟,預見敗局已定,便是暗中謀劃。
項佗詐做降漢,佈下以項家骨血取代劉氏後裔的百年毒計;項聲則是詐死,改名換姓創立了秭歸復氏,在此守護項王藏寶,以圖日後伺機復起。
然因事發倉促,西楚霸王昔年從秦宮掠奪的珍寶數量太多,爲避人耳目,壓根來不及好生處置,除了最貴重的那批珍寶,其餘的皆是匆匆掩埋。
齊山和羽林衛在周圍挖掘了數處地點,真是徹底驚呆了,不用再挖,也能猜到腳下的土坡乃至周邊的諸多土坡全是寶物堆砌而成,只是稍稍蓋上封土罷了。
他們匆匆放飛鷂鷹,給遠在長安城的皇帝陛下傳去密信。
這事太大,稍微耽擱片刻,都怕惹得陛下猜疑。
不是陛下多疑,實在是財帛動人心,便連齊山這等意志堅定,忠君愛國的軍中遺孤都忍不吞嚥口水。
秦皇橫掃六合,從全天下搜刮的驚天寶藏,西楚霸王昔年動用三十萬大軍,整整花費三十日都沒搬完,此時卻皆被他們踩在腳下。
這是要瘋啊?
劉徹收到鷂鷹傳訊,雖也欣喜萬分,卻還不至爲之癲狂。
身爲大漢皇帝,全天下都是他的,再多的珍寶也沒有太大意義,社會實體物資纔是他真正在意的。
現實世界不是後世的小白歷史文,挖出大筆寶藏就能讓百姓家家豐衣足食,總體社會資源不變,糧食沒變多,衣裳也沒變多,金銀珠玉有甚麼用?
短期內向大漢市面投入過量黃金或大錢,只會造成貨幣貶值和物價飛漲,反倒會害得百姓食不果腹。
這批寶藏挖出來後,奇珍異寶皆會運往少府內庫好生珍藏,沒收藏價值的金銀製品則運到國庫,着大農府的冶監盡數回爐重鑄,作爲金錠銀錠存起來,爲日後發行紙幣作爲貨幣儲備,以便實行金本位和銀本位的雙掛鉤制。
與金銀脫鉤的紙幣發行就是耍流氓,若日後出個昏君,濫發紙幣斂財,那就全特麼是廢紙。
後世的美帝有全世界爲它們買單,大漢現下只能靠自己,若是亂玩金融遊戲,遲早玩完!
總之這項王藏寶短期內是不會流入大漢市面的,不管臣民是否聞得風聲,劉徹就打定主意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是劉徹貪婪,想獨吞重寶,整個大漢都是他的,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珍寶,有甚麼用麼?
高度決定眼界,眼界則決定格局,很多人是想不明白的,就不費筆墨多寫了。
齊山領着部屬在此佈局多年,將秭歸項氏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
秭歸項氏耗費七十載,暗中豢養的私兵,深山密林的山賊,大江沿岸的水匪,數日內盡皆被羽林衛剿得乾乾淨淨。
秭歸城內,虎賁衛執着百餘張畫像,挨家挨戶的查,大肆搜捕項氏餘孽。
城中百姓聞得朝廷在緝拿逆賊,出乎意料的配合,畢竟近年百姓生活愈發有盼頭,真不願見得再有人興兵造反,活生生將這大好的日子弄壞了。
百姓雖不能出城,但秭歸縣令得了郡府的政令,開官倉取糧,四處開粥棚向百姓贈飯施粥,家在城外的也暫時找地方將其安置,倒是沒鬧出甚麼民怨。
虎賁衛是有備而來,又有齊山的部屬協助,搜城的進度很快,小小的秭歸城用兩日光景就搜遍了,該抓的項氏餘孽也抓得七七八八,剩下些小魚小蝦的也沒必要再理會。
因事發倉促,項氏餘孽不可能盡數聚集等着被擒拿,皇帝陛下特意言明,除卻項氏嫡系血脈,旁的抓不到就算了,一網打盡顯是不可能,興師動衆畢竟太過擾民,不划算的。
殿內中郎將倉素早領着三千郎衛抵達荊山,將大片山林都圈禁起來,晝夜派兵巡視。
羽林衛和虎賁衛清剿完項氏餘孽及其黨羽,便也聚集到荊山的項王藏寶處,大農令東郭咸陽和少府卿陳煌也早已領着諸多親信輔官趕到,邊指派人手挖掘藏寶,邊是爲之造冊。
該收歸國庫的,大農府屬官讓虎賁衛幫着逐批運走;該歸皇帝的,少府屬官則交由羽林衛直接送回未央宮的內庫珍藏。
虎賁衛和羽林衛雖皆是精銳騎兵,又備了雙馬載運,但沒兩三月光景,怕也是轉運不完。
虎賁和羽林的將士們在不斷搬運着價值連城的珍寶,他們的主掌僕射卻是眉宇緊皺,面色皆頗爲沉凝。
皇帝陛下曾特意交代,旁的珍寶都不重要,泰阿之劍和隋候之珠得找回來。
這兩件稀世之寶與傳國玉璽並稱秦宮三寶,毫不誇張的說,所有的項王藏寶加起來,其價值都抵不過秦宮三寶,或者說秦宮三寶的價值壓根無法估量。
“項復還不肯招供麼?”
殿內中郎將倉素望向齊山,昔年他們兩人分別任羽林右監和左監,彼此甚是熟識,曉得對方皆不喜廢話。
“他明知必死無疑,怕是不會招的。”
齊山面色凝重,泰阿之劍和隋候之珠不是尋常寶物,昔年絕不會被隨意掩埋,必是被好生藏起來了,項復若不招供,找起來免不得麻煩,或許還未必能找到。
公孫賀出言道:“將項氏子弟盡數綁到他面前,逐一活剮,如何?”
齊山微是遲疑,沉吟道:“或可一試。”
倉素皺眉道:“事關重大,需得萬無一失。你既與秭歸項氏周旋多年,應知曉項復最疼愛的子孫,將他們留到最後,先從他最不在意的項氏子弟剮起,看他能撐到何時。”
公孫賀頜首認同道:“好在吾有先見之明,帶了不少羽林醫官,可保剮而不死,讓項復老賊聽着他們的哀嚎求告,或有奇效。”
虎賁校尉馬嶼看着眼前這三個出身羽林衛的魔頭,只覺頭皮發麻,心道好在他執掌的虎賁衛沒有這等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