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結束,因踏雲留在馬府,蓋俊乘坐張紘馬車返回,到家時已是傍晚,和蓋胤、阿白還有遠道而來送信的家僕吃了一頓豐盛晚餐後,躲回臥室翻看半年裡的第三封家書,這信他早上就看過了,卻忍不住一看再看,細細體味着字行間流露出的濃郁親情。阿妹至今未有一封來書,他只能從父母隻言片語中瞭解一些阿妹的近況。
翻來覆去數遍,他再按耐不住,赤腳跑到案前,藉着飛燕銅燈散發出的柔和光暈埋頭揮灑筆墨,待一腔思念盡數化爲文字,帛書再無下筆之處。
次日清晨,蓋俊悠悠轉醒,穿衣洗涮,閱讀漢書半個時辰,拿着昨晚寫好的書信交與家僕,並賞給他一袋錢。家僕小心翼翼收入懷中,他自是瞭解少主脾性,若不拿定會引他不悅。
蓋俊本欲即刻拜訪袁紹,但看到蓋胤練刀,不禁手癢,結果毫無疑問,以他慘敗告終。
袁紹府邸規模宏大,富麗堂皇,乃袁成所留。袁成字文開,是袁湯二子,袁逢、袁隗之兄,袁湯長子袁平少時夭折,真正活躍在大漢政權舞臺上的是自袁成以下三兄弟。袁成年輕時和袁紹一樣才華橫溢,聲望極高,京師有語:“事不諧,問文開。”作爲袁閥的未來閥主,袁成家資豐厚,可惜過早離世,只有一女而無男嗣。他的所有一切自然皆被過繼到他名下的袁紹繼承,也多虧了如此,才能讓袁紹揮金如土,結交天下人物。
冬至前後休假無事,前來拜訪袁紹的人比平常要多,足足百多人。袁紹是太學生口中出現最頻繁的名字,多爲讚揚,也不乏貶損,“非海內知名,不得相見”便是其一。蓋俊認爲這麼說的人定然沒來過袁紹府邸,想一想,每日上百賓客,若袁紹對每位客人都事必躬親,從早忙到晚怕也是不成。他雖無法親至,卻令親友、親信代爲接待,不失禮數。
蓋俊牽馬越過人羣行向硃紅大門,遞上名刺,蒼頭拿近一看,反身進入府內,頃刻而返,恭敬迎其入內。
“這人是誰?”
“小小年紀得袁君青睞,此何人也?”
“小兒曹入門,反倒將我等拒之門外,是何道理?”
“此子衣着華貴,莫不是哪家公卿子孫?”
“不爲公卿子孫,亦爲豪右子弟。”
門外諸人三五成羣,議論紛紛。
有識蓋俊者呼道:“諸君勿亂猜測,此敦煌蓋子英,射虎救父,獻策滅蝗,智勇兼備,琴技通神,與蔡議郎平輩相交,如此人物,當得袁君重視。”
“難怪……”
“原來如此。”
一箇中年儒士口中酸酸地道:“射虎滅蝗蓋子英?”哼哼,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今日見來,不過一黃口小兒。”
有人附和道:“大兄所言甚是,從未聞其經學有成,哪裡及得上我等。”
蓋俊自不知門外諸人心思,隨着蒼頭行向後院。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袁紹竟然站在室外等候,頗令他受寵若驚。
蓋俊快行幾步,甩手一揖道:“俊如何當得起這般對待?”
“高明當得。”袁紹托起蓋俊,捉着他的手拉入屋內。
“俊字子英,大兄喚我子英便是。”
“甚好。我來爲你介紹我的三位好友。”
蓋俊面前站着三人,皆面帶微笑。
袁紹指着中間年長者道:“吾兄南陽何伯求……”
何伯求即何顒,“解危濟難何伯求”說的就是他。何顒年紀不滿四旬,五官端正,神態自若,氣質出衆。他年輕時曾入洛陽太學並與太學生魁首郭泰、賈彪交好,又得故太傅陳蕃、司隸李膺等名臣欣賞,因此黨錮一爆發就被朝廷列入黑名單。此人異常厭惡袁術,氣得袁家二少三番四次在公開場合叫囂殺他,卻不敢付之行動,由此可知他名氣之大。何顒善交際,好籌劃,朋友滿豫、荊,堪稱袁紹肱股。
“南陽許子遠……”
許攸近似而立,身材瘦弱,臉上帶着病態的蒼白,用“弱不禁風”形容他最恰當不過。想起他在太學生中風評甚差,多半是平日不治檢點所致。至於風評有多差?袁術罵他是“兇淫之人”,要知道袁家二少本身就不是什麼好鳥,他都甚爲鄙夷許攸,可知其私德方面確實不怎麼樣。然而他有一個優點,爲朋友不惜兩肋插刀。何顒常對外人說他“解危濟難”的名號該給許攸纔是。蓋俊對此完全同意,許攸最後一次爲朋友“解危濟難”是助身陷絕境的曹操打垮袁紹。
“汝南伍德瑜……”伍德瑜名瓊,是袁紹的同鄉,他身高七尺餘,質性好義有大節,剛毅猛壯,力能兼人。善使刀,弓弩亦通,號稱袁紹圈中第一健者。後世證明他確實爲人忠義,爲好友袁紹安排好伏招,即討董之人多爲他舉薦,而後奮身刺董,殺身成仁。
蓋俊少年成名,文武俱全,不免引人注意,何顒稍稍矜持,許攸、伍瓊則肆無忌憚。
“吾幾日前還問大兄,何時結交一下名著天下的蓋射虎,不想今日就見着了。”伍瓊率先打破沉默,一出口便氣勢逼人。
“伍兄過譽。”蓋俊話語清淡不見煙火,平日和大儒蔡邕相處慣了,身上自有一股平和氣息。
許攸看看二人,笑着問袁紹:“本初,你方纔說道阿瞞來信,是何情況?”
“阿瞞?曹阿瞞,曹操!”蓋俊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袁紹和何顒面面而視,苦笑搖頭,這許子遠啊,該說他什麼纔好?呼好友小名固然顯得親切,可是曹操已非過去那個毛頭小子,出仕數載,爲任一方,再這樣稱呼就有些不合時宜了,何況還有外人在場,說好聽些他是不拘小節,難聽些就是輕浮孟浪。
袁紹道:“孟德誠然年輕,做事卻大氣,上任數月,頓丘便有了一番新氣象。”頓丘是一座有着萬戶以上人口的大縣,隸屬於兗州東郡,兗州大部皆在河南,唯東郡橫跨黃河兩岸,頓丘正處於河北。曹操年僅二十三,已掌管一座大縣,秩千石,位還在父親蓋勳之上。
“頓丘?”蓋俊腦海頓時浮現出《詩經-衛風-氓》中的一句:“送子涉淇,至於頓丘。”
若他得知此頓丘非比頓丘,不知會作何感想?
伍瓊道:“多半又是效法蹇碩叔父事,先立威信,再施恩惠。”當時才滿二十的曹操出任雒陽北部尉一職,棒殺宦官蹇碩叔父,轟動京都。
許攸訝道:“當年如非本初親自出面,阿瞞非罷即免,哪會在北部尉任上幹滿三年,又得升遷?頓丘是小地方不假,但那本地豪族亦非好惹,阿瞞勢單力孤還敢亂來不成?”
何顒笑道:“孟德膽子出奇的大,兼且年輕氣盛,不足爲怪。”
袁紹謂蓋俊道:“子英知曹孟德嗎?”
“略有耳聞。”
袁紹隨後簡單爲蓋俊介紹了一下曹操的情況。其實哪裡用得着他介紹,若論對曹操的瞭解,怕是連其本人也難及蓋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