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死寂,孤案濁飲。
“還請少主,送張猛一程吧!”
“張...張猛,走了!”
李川兒又滿上杯盞,一飲而盡。
“川兒...”蕭衍見着女子又拿起一壺酒,不免皺眉伸手,搶了過來,“第三壺了...別喝了...”
“臭小子...”李川兒冷冷瞪着男子,“你讓開...”言罷奪過酒壺,也不再斟,卻是舉壺而飲。
“川兒...”蕭衍眉色一沉,喝道,“你如此這般!張將軍也不能活過來!你一會還得去那賀麗帳中赴宴,若是被瞧出端倪,可如何是好!”說完,他趕忙拿過酒壺,給女子倒了杯茶,“我知道你難受...”
“你不知道...”李川兒酒勁上頭,眉眼迷離,雙頰滾燙,苦笑搖頭道,“臭小子,你不知道...我...”女子大袖一揮,掃去桌上酒壺杯盞,口中喃喃“我這一閉上眼睛,耳邊都是張將軍的聲音...都是他的聲音...”
“還請少主,送張猛一程吧!”
“張...張猛,走了!”
李川兒說着說着,朗聲笑了起來,“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
“事已至此,張將軍也不是爲了你一人,他是爲了全軍將士的性命。”蕭衍道。
“是啊!”李川兒自嘲着,“可我也把全軍將士的性命當做籌碼,用來保全自己。你沒見我...見我把那中軍大營和前軍大營掉換個人馬,自己跑到前軍躲起來...還害了中軍的護衛...那王豹的幾個兄弟不也是被刺客殺害了麼?”女子說着說着,自責甚深,怒意涌起,拿着腰間使臣金牌,憤然擲於地上。
蕭衍見着女子失意模樣,心頭不悅,喝道,“那我上次問你,你又是怎麼說的?!”男子語氣激動,指着對方吼道,“你說:他們的命本來就是你的,你想怎麼用也是你自己的事!因爲你是少主!”
“少主...?”李川兒聞言一愣,左右踉蹌幾步,坐落在了案旁,喃喃道,“我是...是少主...”
“你還說:你只對大唐的今後負責,只對流球安居的百姓負責。若是你死了,誰去開那商道,治那百學?李恪的性子和李世民太像,李承乾又不是個治國料,若想大唐不重蹈戰亂的覆轍。你只能讓這些家兵替你去死。”蕭衍怒道。
“說的不錯...”李川兒忽然仰天大笑,聲透悲切,“我便是這麼個冷血的少主!”
話罷握緊雙拳,怒意難平,片刻神態稍定,喃喃道“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要治理大唐的四皇子....怎麼能借酒消愁,逃避現實...”
“張將軍爲你死,是盡忠,死得其所!你若如此下去,可是寒了他的心。”蕭衍接口道。
“說得對...”李川兒擡眼看了看蕭衍,不免輕笑,“臭小子居然比我清醒...有趣。”
“你若是覺得對不起張將軍,便一舉拿下皇位,廣積功德,造福天下。這樣,軍中的每一位士卒,他們的家人,後輩,都能安享太平,得其所在。”蕭衍激動說道。
李川兒被男子幾言點醒,也終於回過神來,她長舒一口氣,緩緩正起身形,坐回案上,“我到底不如父皇和李恪那般...卻是感情用事了...”女子扶正玉冠,左掌落在案上,沉拍深思,“一舉拿下皇位,廣積功德,造福天下...”
蕭衍看着女子壓住心頭悲苦,重新振作起來,不免欣慰夾雜着感慨,“川兒到底是大唐的濮王,今後要成這大事的確不能感情用事。可她到底是個女兒家....這九州起落的重擔壓在她身上...真的好麼?若是一輩子做個安穩公主..她願意麼?”
“蕭衍...”
“川兒...”
片刻,二人同時開口道。
“嗯?”李川兒一愣,閉目笑道,“臭小子還要罵我麼?”
蕭衍緩緩搖頭,也不知爲何,竟嘆道,“川兒...你...你若是做個普通的公主...”
話未說完,李川兒素手一擺,語氣決絕,“蕭衍,你也說那張猛是爲我而死,三軍服從調動,替我分擔危險,也毫無怨言。”女子說着,神態肅穆,“若是我一句不幹了,撂擔子走了,可對得起他們?”
“嗯。”蕭衍沉沉點頭。他哪裡不明白這道理,只不過見着李川兒逼迫自己,似乎正慢慢變成一個連她自己都討厭的人,卻是心頭一疼,不知如何是好。
“蕭衍。”李川兒見男子不再言語,也明白他的心情,她嘆了口氣,問道,“昨夜發生的事,頗爲怪異,你可有什麼線索?”
“回稟少主。”蕭衍拱手答道,“若是令狐安然所言不虛,你恐怕真的中了那喪魂散,失去神智了。”
“這事說來也是奇怪...”李川兒沉眉道,“昨日五試之後,突厥宴散,我回到帳中更衣,卻是額頭忽惹,雙目暈眩,之後發生的事...實在記不起來...”
“你肯定記不起來!”忽然,帳外人聲傳來。
“是她?”蕭衍一愣,片刻親兵來報,“稟少主,突厥令狐安然來訪。”
“突厥令狐安然?”李川兒冷笑一聲,“讓她進來吧!”
“遵命!”
不多時,帳外緩緩行來一人,碧眼青絲,冷眉素面,“奉賀麗公主的口諭,特來請四皇子赴宴。”
“差點把賀麗的事忘了。”李川兒點了點頭,笑道,“本王知道了,多謝相告。”
“令狐姑娘。”蕭衍行了幾步,問道“剛剛你所言,“肯定記不起來”是何意?”
“我早上不是說了麼?”令狐安然冷笑道,“你家少主中了喪魂散,那是吐谷渾稀有的毒藥,一般人服用之後,皆會喪事神智。”
“喪事神智卻是不假。”蕭衍點了點頭,“可爲何我家少主會去那賀魯的牙帳中?”
“這便是喪魂散的厲害之處了。”令狐安然答道,“一般**毒藥,要使人失去知覺,喪事神智,也不是不難。可是這喪魂散之所以罕有,便是因爲這下毒之人可以驅使中毒之人。”
“驅使中毒之人?”蕭衍一愣,陡然想起那一夜的經過,“突厥王庭的衛兵喊那個老頭叫荀大人...川兒也是被他帶入賀魯的大帳...莫非...”
“蕭衍?”李川兒見他面露驚訝,趕忙問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昨夜你不是一直跟在本王身邊麼?”
“道長,你猜到這下毒之人是誰了?”令狐安然冷冷問道。
“令狐姑娘,在下敢問,這毒藥真的...真的是隻有吐谷渾纔有麼?”蕭衍已然明白幾分,脫口問道。
“不錯。”令狐安然點了點頭,“不僅如此,這毒藥還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此藥所耗毒物藥材都是極其珍貴,萬金難求,譬如那雪蓮和曼陀羅的毒蕊。”
“那老頭姓荀...吐谷渾...毒藥萬金難求...”蕭衍心思幾轉,忽然面露驚色,脫口道,“令狐姑娘,在這突厥王庭中,你可認識一個人?”
“你問的那個人,可是姓慕容?”令狐安然見着蕭衍琢磨片刻,似乎已猜到幕後黑手。
“沒錯!”蕭衍趕忙點頭,接着道,“莫非姑娘也認識他?”
“我也是今早纔開始懷疑他。”令狐安然冷笑道,“此人年歲已過半百,可心中還是對吐谷渾的舊事念念不忘。”
“果然是他!”蕭衍脫口答話,可心頭卻是幾番滋味,此人和自己的過去到底頗有瓜葛。
“你們在說誰?”李川兒聽得一頭霧水,“莫非你們知道誰是下毒之人了?”
“不錯。”令狐安然肯定答道,蕭衍亦是無奈點了點頭。
李川兒見着二人肯定答覆,心頭怒火涌起,不免想起那張猛的慘狀,當下寒聲道,“蕭衍,本王有一件事要派你去做。”
蕭衍嘆了口氣,雖然猜中這下毒之人就是廣涼師的哥哥慕容涼德,可此人到底也是那鶴歸樓的故人,還曾在馬晉風死後點播自己,也算受了恩情。
“蕭衍?”李川兒見男子眉色緊鎖,似在猶豫什麼。
“在..在。”蕭衍回過神來,點頭道。
“本王現在派你去殺了此人,爲張猛將軍報仇!”李川兒心中怒火中燒,高聲喝道。
“可...可我也是猜測...”蕭衍嘆道,心中依然記得荀先生對自己的教誨之情。
“小道士不用懷疑。”令狐安然笑道,“這慕容涼德與我五年前一同投效的突厥,二十年前,吐谷渾內亂,大唐見死不救,這廝一直對李世民懷恨在心。所以他想想挑起戰爭,借突厥之手滅去大唐。”
蕭衍不待李川兒答話,也是誠然點頭,“雖然,我不希望是他...”言着,蕭衍閉目嘆了口氣,隨後緩緩擡起頭來,面色生寒,“川兒,不必說了,交給我吧...”男子想着那張猛冤死,想起那般忠義之人身負罪名,客死他鄉,黃沙埋骨。他自顧自般緩緩行出帳外,到了門口冷冷道,“若我殺不了他,我便永遠不回你身邊。”言罷,輕功一轉,沒入黑夜。
“這下毒之人到底是誰?”李川兒見着蕭衍的模樣,心頭焦急,可還未出聲詢問,男子便去了蹤跡。
“我只知道他姓慕容,和父皇李世民有不共戴天之仇。”令狐安然冷笑道,“若是要說和這小道士的關係,我想...”女子頓了頓,回頭看着女子譏諷道,“這慕容涼德曾在鶴歸樓待過幾年,怕是對小道士有恩,有好戲看了。”
“我剛剛那一道口諭,卻是叫臭小子去殺自己的恩人麼?”李川兒愣了愣,呆呆的望着面前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