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將軍死了？”
隋煬帝獲知消息，大爲震驚。雲武功爲他的右御衛大將軍，最親信的侍衛將領之一。不想一夜之間便叫人殺了。
“誰殺了雲將軍？查出線索沒有？”
隋煬帝追問刑部尚書樑敬真。
樑敬真道：“微臣已派了五批人馬去訪查了，目前還無確切消息。”
“沒有確切消息，那不確切的消息又是什麼？”隋煬帝問。
樑敬真說：“雲將軍何故夜入北邙山，被何人所殺，雖暫無法斷定，但洛陽北門安吉車行喬二昨夜入山，有所奇遇，似與雲將軍被害有關。”
隋煬帝望着樑敬真：“令尊向來是很能幹的，這次，你可不要讓朕失望纔是。”
“是。微臣一定加緊查辦。”
……看着雲楣繡柱、華榱壁璫的乾陽殿上發生的一切，蔡允恭心裡冷笑不已。他心裡盤縈的，總是昨夜袁天罡的聲音。因此，一待散朝，當聽到隋煬帝揮揮手，叫他也回去時，他一出皇宮便奔太師府而去。
他覺得那裡，纔是他最爲牽掛的地方。
太師府是太子太師、楚國公楊素的府第。
楊素文武全才，是名將，又是名相，晚年因功而被封爲楚國公，又身負隋煬帝的太子元德太子的老師之職。蔡允恭與楊素的公子楊玄感是好友。
楊素的公子楊玄感早在隋文帝爲帝時便在朝中爲官，因吏才而被封二品高官，與父親同站一列。後來隋文帝覺得楊玄感父子並排似乎班輩不順，不成體統，便當廷宣佈將楊玄感降官一等，後退一排。機智的楊玄感馬上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地謝恩道：“沒想到陛下如此寵臣，竟然在公廷中讓臣獻了孝心。”這話，巧妙地撓到了提倡以孝治天下的隋文帝的癢處，讓隋文帝龍顏大喜，又給自己美化了形象，時人以爲此乃絕世聰明之語。
楊玄感偏愛文學，常與天下名士相往來，談詩論文。蔡允恭以書法、詩文及善朗誦見長，隋煬帝所寫詩文，專請起居舍人蔡允恭朗誦。因爲蔡允恭聲如良金美玉，清朗優美，朗誦時舉止優雅高貴，時人譬喻爲“鶴舞鳳鳴”。蔡允恭是與楊玄感交往最密切的“八俊”之一。
但蔡允恭如此急急地向太師府趕去，不是爲了見楊玄感，而是爲了見楊家的一名家妓：紅拂。
這個被楊家父子所寵的家妓，雖然地位低下，但在楊府極爲得寵，儼如千金小姐一般，平日裡，也被楊玄感召來，與諸文士一起吟誦詩文，琴棋詩灑，歌舞射覆，一盡文酒雅聚之樂。
但當蔡允恭趕到楊府，正要上門叩環，卻見大門洞然而開，烏須白臉相貌雄俊的楊玄感與一個臉皮微黑、眼睛特別有神的的文士把臂正從門裡出來。見了蔡允恭，楊玄感一拂長飄胸前的烏須，微笑道：“舍人此來，是來找黑，還是找紅？”
“黑？紅？”蔡允恭見自己心思被楊玄感一言說穿，不由大窘，喃喃道。
他這樣喃喃發窘，便見楊玄感身邊的黑臉皮文士驀地目光如閃電一樣向自己射來，極具威勢，射得他心裡一虛，一時竟不敢擡眼望向兩人。
楊玄感見狀，大笑：“與舍人開玩笑呢。來認識一下，我這位好友，膽識過人，滿腹韜略，乃是上柱國、蒲山公李大人的公子李玄邃。”
那黑臉皮文士兩道劍眉斜指兩鬢，英氣勃勃，向蔡允恭當胸一揖道：“在下李密，草字玄邃。久聞舍人詩文之名，這廂有禮了！”
原來他就是李密！
蔡允恭心裡一震。
李密爲蒲山公之子，京兆長安人。祖上歷代爲高官，父親李寬因功封爲國公。李密曾遵朝廷慣例，以王公之後而宿衛任皇家御衛的執戟郎。有次他執戟值衛，正好煬帝經過，見李密全副戒裝，威風凜凜，眼神特別明亮，若神龍出水，高昂入雲。如此氣象，顯然不是池中之物。不由問同行者，剛纔那執戟的黑皮小子是誰？回答說是蒲山公之子李密。隋煬帝說：此人不宜留在宮中宿衛職位上。於是李密離開了皇家衛戍軍營，放棄了以武功取功名的雄心，棄武從文，如當年楚霸王一樣學萬人敵，折節讀書，不恥下問。他父親過世早，家道早衰，便邊放牛邊讀書。將《漢書》掛在牛角上，成爲天下讀書佳話。某次牛角掛書被楊素看到，經交談，大爲欣賞李密才識，推薦兒子與他相交。楊玄感與李密一見如故，遂成知交。後因楊素之助，受朝廷蔭封蒲山公。
此前，蔡允恭雖知太師府上進出有這樣一位奇才，但楊玄感與蔡允恭相見，每次都常與被稱爲“八俊”中人的官居著作郎的虞綽與官居著作佐郎的王胄一起。虞綽本爲陳朝人，陳被滅後因有文名而被時任晉王與伐陳元帥的楊廣帶到北方。在陳朝時，陳朝最負文名的左衛將軍傅縡曾說，“虞郎的文章沒有人能夠及得上。”在宮內，蔡允恭常與虞綽、虞世南、庚自直爲煬帝寫詩文。而王胄也以詩才文章出名，曾寫有名詩句“庭草無人隨意綠”。煬帝曾在某次詩評中，稱王胄詩爲“氣高致遠”，除了王胄與虞世基、庚自直三人，其他人寫的都不可算詩。因此，楊玄感與蔡允恭相會，以詩人雅集爲多，相見大都爲了切磋學術書法詩文。這種場合，便沒有李密在場了。
見李密行禮，蔡允恭也急忙回禮：“久聞蒲山公牛角掛經美名。不意今日始得一見！蔡某有禮了。”
楊玄感笑道：“你若找黑，在下是玄感，他是玄邃，都帶着‘黑’字。咱們出去游龍門。你若找‘紅’，對不起，紅拂姑娘已然出門，說時近清明，要到廟裡爲亡故的親人做一場法事了。”
蔡允恭聞言心下不由失望。但他言笑依然：“唉，不意雲將軍竟遭不測。我正想聽聽玄感兄高見呢！這回正好又遇玄邃兄，一併請教了！龍門伊闕，氣象雄峻，山河壯觀。能與兩位同遊，誠所願矣，不敢請耳！”
楊玄感笑着向李密看了一眼，李密微笑頷首。楊玄感遂揚聲向裡邊叫道：“請爲蔡大人備馬。”
蔡允恭忙道：“下官來時，自備有車。”
楊玄感豪笑一聲道：“咱們都騎馬去。舍人雖在宮中常閱御廄名馬，恐還未見識過我們太師府的神駿吧？這下讓你領略一番。”
說話間，三匹白馬鞍韉具全，金鐙鋥亮由三名馬童牽出。蔡允恭驚見：這嚼環腳鐙竟然都是整金鑄的！楊玄感與李密俱都身手敏捷地躍身上馬，在馬上微笑着等着自己，絲毫不以爲意。
蔡允恭心下一橫，也奮身上馬，跟隨楊玄感兩人向前馳去。
在前馳路上，只見不斷有騎士超越三人，來到前面，卻是太師府的侍衛親隨，在前開路。寫着黑色的斗大的“楊”“太師府”的大旗，在風中獵獵飄揚，在三人後面，還得得作響跟隨着數十名騎士，這使得此行前呼後擁，顯得相當威風。
蔡允恭邊控轡而馳，邊心思又想到了存在腦海深處的那雙漂亮眼睛的主人：紅拂，紅拂在哪座廟裡做法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