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秋沒幾日,史湘雲又來了賈府。
這次史湘雲乾脆直接住到了蘅蕪苑去。柳五兒心想,也不曉得是不是上回自己在瀟湘館將這位史大姑娘給得罪狠了。不過算算時日,接下來便該是賈府開螃蟹宴的日子了。
紅樓裡的螃蟹宴可以算是一件盛事。主辦方名義上是史湘雲,可是實際上出錢出物出螃蟹的,卻是薛寶釵薛家。寶釵名義上只說是“幫襯”湘雲,實際上則是大包大攬,在奢華排場上費盡心思。到頭來,寶釵既體現了她的賢良友愛,又博得了善於管事理家的美名,一舉兩得。而湘雲呢?湘雲可謂是打腫臉充胖子,她在史家的窘迫一下子成了賈府人所共知的秘密,吃力不討好之餘,更有可能將她史家的親戚那一頭都給得罪了。
一想到這兒,柳五兒便撇撇嘴,心想,史大姑娘唉,秋天到了,說實話您還真得進進補。補什麼?當然是補心眼兒啦!
果然,沒多久,柳五兒的娘接到了通知,說是過兩日薛家會從外頭送幾簍大螃蟹來,吩咐她們孃兒倆準備幫着一起做蟹宴。
柳母聽說只是幫手,便也沒多想。她想着既然是那新鮮的螃蟹進來,總是將活蟹刷乾淨了蒸食是最好的,除此之外,還要多燙些黃酒,準備些薑茶祛寒。這些事情聽着瑣碎繁複,但是對廚師來說,卻再是簡便不過的——不費多大事兒。
然而過了半天,下來的通知卻變了,說是要大觀園的小廚房這邊擬出菜單來,準備一席十二道菜的蟹宴,說是要準備參加比試。
柳母聽了平兒過來宣佈了這個消息,登時慌了,拉着平兒的衣袖,懇切問道:“平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比試,比試什麼呀!”
平兒笑着說:“這是史大姑娘出的主意。原是薛大姑娘和三姑娘偶然提起這詩社是有競賽的,落第的要輸東道。史大姑娘這纔想起所以這飲宴上頭也應是如此,不同的廚子,若是能時常像公子小姐們辦詩社一般,切磋切磋技藝,較一較高下,那廚子們的水準才能不斷提升。”
柳母連忙央求着問平兒,她管着的大觀園裡的小廚房,究竟是要和什麼人比拼廚藝。平兒答說:“就是東府的大廚房會遣兩個廚子過來,算是一隊;咱們府裡出兩隊,一隊是大廚房裡李老三他們,另一隊就是你們。”她自動就將柳五兒也歸在小廚房這一隊裡頭了。說着,平兒就起身,拍了拍柳母的手,說:“柳嫂子,你當初是璉二奶奶向老太太薦的,所以也是璉二奶奶的臉面。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叫璉二奶奶臉上無光啊!”
柳五兒聽說了平兒原話之後,又是冷笑了一聲。她可不相信這是史湘雲的點子,這位史大姑娘啊,怕是又被人當了槍使。同樣的,柳五兒也不相信,像薛寶釵那樣謹慎小心的人,會偶然說出“詩社競賽”那樣的話。再加上這次螃蟹是薛家出的,柳五兒更傾向於這蟹宴競賽的主意
,源自那位一向不聲不響、自有主意的薛大姑娘。
可是榮寧二府,再加上榮府大小兩處廚房,爲了這蟹宴爭個你死我活,對薛寶釵又有什麼好處呢?柳五兒雖然十分懷疑薛寶釵,但是卻怎麼也猜不到薛寶釵的動機。
而柳母那邊,卻已經緊張得不行。畢竟是十二道菜的蟹宴那,必須樣樣都得上得了檯面才行。而且螃蟹宴,難就難在每道菜都要與螃蟹相關,但是又不能道道菜都以螃蟹爲主料,否則那該多膩啊!
所以柳母緊張啊,緊張到與柳五兒商量了一下午,母女兩個合力,纔將這蟹宴的菜單給擬了出來。
傍晚的時候,比賽規則終於口口相傳,傳到了柳家母女那裡。按照比賽章程,薛家提供的大螃蟹明天一早就送到,螃蟹宴則是傍晚時分擺在藕香榭。螃蟹宴的評委是賈府自賈母一下的一衆女眷,屆時將按涼菜、熱菜、主事點心的順序品嚐每一隊的各色菜品,所以要求各個參賽隊事先將菜品的名字寫成水牌,到時候評委們會看着水牌,欽點感興趣的菜餚上來品嚐。
當然了,評委們不感興趣的菜品也不會浪費,而是會被賈府主子之外的丫鬟與僕婦們齊心協力消滅掉。只是這部分食客的意見不作爲評分的考慮範圍,所以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這下子柳母徹底緊張了,她不會寫字啊!
柳五兒也有點乾瞪眼,她只會寫簡體字……
所幸柳五兒一拍腦袋,想起了她的老東家瀟湘館,瀟湘館裡,黛玉之下,大小丫鬟們可是個個識字的。別人且不說,那個跟黛玉一起上京的雪雁,可是寫的一手秀美的小楷。
柳五兒當機立斷,立即飛奔去了瀟湘館尋雪雁幫忙。黛玉聽說了這事兒,二話不說就叫雪雁放下手中的差事去幫柳五兒,並且與紫鵑一道,尋了些南邊帶來的灑金飛浪雪箋出來,又大又托墨,寫了大字在上頭又氣派又好看。柳五兒千恩萬謝,拉着雪雁好生將那菜單寫了一式三份,這纔回了小廚房。
柳母看了這氣派體面的菜單,這才放下心來。將菜單放在一邊,母女兩個又將明日做席的各種細節又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能事先準備的配菜也都準備好。柳五兒便回到了。
第二天早間,柳母領着柳五兒,兩個一起到大廚房那裡去領螃蟹。
去大廚房的路上,柳母看上去十分爲難,欲言又止。柳五兒問起,柳母偏又什麼都不肯說。
待到了大廚房,柳五兒不由得精神一振。
只見一輛大車停在大廚房門口,車身上寫着大大的一個“薛”字。有兩三個夥計,正在從大車上往下擡一簍一簍的大螃蟹。柳五兒見那螃蟹都用一色草繩扎住,每一隻光蟹身就跟她的手掌差不多大,蟹殼發亮,呈青灰色,一隻只都在大竹簍裡歡脫地吐着泡泡。
柳五兒好長時間沒見着質量這麼好的大螃蟹了,作爲一名資深吃貨,她實在非常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