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做蛋炒飯工序甚是繁複,她先將小九尋來的各色材料在熱鍋裡炒了,澆上鮮雞湯做了個澆頭,盛出來放在一邊,接着開始炒飯。
米飯下鍋之前,早已被柳五兒全部劃散,稍許拌上點清油,然後加入事先打勻的蛋液,令每一粒米飯都勻淨地沾上一層薄薄的蛋液。旺火熱油下鍋,米飯瞬時炒幹,熟雞蛋包裹住米飯,鍋裡登時金燦燦的一片。
柳五兒撒入蔥花,將飯盛在幾個碗裡,只餘了小半碗的量在鍋裡,加入澆頭略炒,最後將這些香噴噴的澆頭分在了幾個碗裡。接着一轉身便去涮鍋,待到竈上都要已經清洗整理乾淨了。她才自己託了一個碗,舉筷子吃了起來,又遞了個眼神給小九,說:“來,吃藥!”
小九大喜,道:“謝謝柳姑娘!”說着也取了一碗,學着柳五兒的樣子,背靠着竈臺,就這麼站着,手裡捧個碗,大吃起來。
大廚房裡瀰漫着一股誘人的香氣,雞蛋香味之中,鮮味紛至沓來,周茵便有點挪不動腳步,她從來都厭惡油煙瀰漫的大竈,可是她只要一見到小九那幾乎要將瓷碗也啃進肚子裡的貪婪勁頭,她便按捺不住好奇心——真的很好吃麼?
周茵不過眼睛眨了幾眨,小九已經一碗吃完,滿足地拍着肚子。
柳五兒一邊吃一邊對小九說:“這藥不錯吧,比什麼燕窩粥之類的都要強吧!”炒飯什麼的,最是耐飢,當然比粥湯之類也難消化一些。
小九一疊聲地應是,雙眼溜向竈臺上餘下的兩碗。
“柳姑娘,我可否送一碗,給公子嚐嚐?”
“哦!”柳五兒應了一聲,道:“可以啊,回頭你記得向他要十兩銀子,要來咱倆對半分。”
周茵驚到了,她雖然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可是也知道十兩銀子價值幾何——她做的那些女紅繡品,起碼得做上大半年才能夠攢上十兩銀子的利潤,可是眼前這個低三下四的小廚娘,竟然獅子大開口,這是要訛上表哥了嗎?
周姑娘當即皺着眉頭開口,說:“不過一碗炒飯而已,怎值十兩銀子這麼多?何況姑娘你還用的是我家的材料。”
柳五兒面對周茵的質疑,絲毫不怒,平靜地說:“能嚐到本姑娘的手藝,是你們的福分。你以爲這是一碗簡單的炒飯麼?不好意思,不是。這個叫‘金包玉’,你們回頭可以到京裡打聽打聽,京裡能做到這個水準的廚子廚娘,不出十個。”
說了這話,柳五兒朝小九使了一個眼色,說:“知道怎麼說了麼?”
小九滿臉喜色,摩拳擦掌地說:“柳姑娘放心吧!”說着就屁顛屁顛地去取了個食盒,裝了一碗“金包玉”,又眼巴巴地看着第二碗。
柳五兒發笑,“你能說到十五兩,就兩碗都拿去!”
小九開心地“哎”了一聲,裝了第二碗,轉身就走。
廚房裡只剩下柳五兒和周茵主僕二人。
柳五兒絲毫不覺得拘束,自己去茶爐上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品,似乎這廚房,本就是她的領地。
周茵有些不知所措,她面對這個早已被自己判定爲潛在威脅的小丫頭,一時不知是該拉攏還是打壓。
“這位姑娘,”周茵柔和地開口,旁邊她貼身丫頭將她的衣袖一拽,周茵心裡嚇了一跳,連忙咳了兩聲,虎起了臉,教訓起來:“你須曉得自己的身份,是誰許你在這兒自說自話的?這裡是衛府!”
柳五兒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茶杯,輕輕地吹了一口氣,淡淡地說:“這也正是我想對姑娘您說的。”
周茵一下子就白了臉,咬住了下脣。衛府能照管她,供她吃喝,可是她始終姓周。
柳五兒此時正揚起臉,目光如電,直視周茵。
“你將自己看做依附衛府的一件東西,當然要把握分寸,曉得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
一句話,竟令周茵的身子輕輕地抖動起來,多年來溫情脈脈的表象竟虛弱如一層紙,那樣輕易,就捅破了。依附衛府的一件東西……就是這樣沒錯,就是這樣啊!
周茵臉色蒼白,她幾乎不敢直視對面的少女,明明看着只是個低三下四的婢女或是廚娘,可是爲何心思卻如此通透,而那氣度、那眼神……卻好似高高在上,帶着幾分憐憫,俯視着自己一樣。
在這一剎那,周茵甚至覺得雙膝有些發軟。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周茵擡起頭,看着柳五兒,顫抖着聲音,問:“你是誰?”
柳五兒嘆了一口氣,說:“我若告訴你我永遠都不希望知道自己是誰,你可相信?”
竈間登時寂靜無語。
少時,外間有人輕輕地咳嗽兩聲,是衛若蘭的聲音。
周茵可從不曾見過自己這位好潔的表兄,能夠親自到竈間來,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衛若蘭進來,周茵略一擡眼,也吃了一驚。衛若蘭乃是一介翩翩佳公子,自來重視形容修飾,她身爲表妹,卻從未見過衛若蘭這麼一副形容——眼窩深陷,眼裡佈滿紅絲,下巴下略微有些胡茬……
然而,衛若蘭一身衣飾打扮依舊整齊精緻,身形依舊英挺,而腰上佩着一隻赤金點翠的麒麟,又大又有文彩。
自從衛若蘭進來,柳五兒便轉了身,故意不去看衛若蘭。
而衛若蘭的眼神卻從來不曾離開過柳五兒。他眼中帶着幾分憐惜和自悔,只默默地看着柳五兒的背影。
周茵將下脣越咬越緊,覺得心裡疼得縮成一團,那是她的表哥啊,一向高高在上,對女人不假辭色的表哥啊,她幾時見過表哥這樣對待一個女子?可是更可恨的是,那女子竟然對錶哥也絲毫不假辭色,甚至肆意踐踏衛若蘭的自尊。
可是爲什麼衛若蘭偏偏好像吃這一套的樣子,好像虧欠了那丫頭很多似的。
周茵難受極了,柳五兒一席話,叫她明白過來,在這個衛府裡,她其實什麼都沒有,她什麼都不是,在那男人心裡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