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雲躺在一張硬板牀上,一雙大眼睛睜着,直愣愣地注視着臥榻上方以泥灰刷過的天花板。她已經成爲紅樓世界的一員,而且還是有名有姓,是在“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上正式註冊登記過的——柳五兒。
柳五兒何許人也?她是廚役之女,生母是柳家的。原先這柳母只是梨香院的管事。後來大觀園既成,園中建了一個小廚房,便由柳母承包下來,給園中的公子小姐丫鬟們弄飯吃。
《紅樓夢》原書中對這柳五兒,只有寥寥幾句描寫,說她“雖是廚役之女,卻生得人物與平、襲、鴛、紫相類。因她排行第五,便叫她五兒。只是素有弱疾,故沒的差使。”所以,梅若雲,哦,不對,柳五兒,此時只是一名無業女青年,眼下連個粗使丫頭的還沒當上呢,別說是廚娘了。
不過她的娘,也就是柳母,倒確實是個廚娘。
這時候天還未全亮,窗戶紙剛剛泛白。柳五兒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她到這兒來已經有整整一夜了,可是還是一直襬脫不了穿越這件事對她的深深衝擊。一想到起穿越過來的經歷,她幾乎想悲號一聲——太太太有損她作爲一代名廚的身份名譽了哇。
話說,穿越可是一項技術活兒,不是世人所想的“duang”的一下那麼簡單。在被那一僧一道帶走的時候,柳五兒曾經對這兩位隨意拐帶她這麼一位縱橫廚藝界的天才少女,表示了森森的不滿,並且合理正當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身爲一位廚娘,即便是到了紅樓世界,她也有權利要燃氣竈,要電烤箱、要多功能廚師機……
所謂據理力爭,討價還價麼!
可是還沒等她說完,一僧一道,不曉得是誰,已經毫不客氣地將她從雲端一腳給踹了下來,落在了眼下這位少女的身上。
正當她這副魂魄匆匆地開始與自己的身體開始磨合的時候,這才悲催地想起來,她忘了要冰箱了,這麼基本的必需品,她身爲名廚,早已習慣了用冰箱控溫保鮮,保存食材,更不用說,冰鎮還是不少料理必要的程序手段了。這沒有冰箱的日子,該怎麼過啊!
新鮮出爐的柳五兒同學正痛不欲生,沉浸於自怨自艾的情緒之中不可自拔,最終將自己這句身體的母上大人給招惹了過來。“五兒,好好的,這是怎麼了,醒的這樣早,又咳得難受麼?”
柳五兒咬着被角,烏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這位面上滿是關切的婦人。
經過了整整一夜的磨合,她多多少少繼承了一些原主的記憶與情感,見了眼前的中年婦人,立即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心裡也生出一股自然而然的親近來。
不得不承認,柳五兒這位母親,年輕時候必定是個美人兒,即使是現在,也透着一身的能幹爽利。
想這大觀園之內,有名有姓的主子奴才,鶯鶯燕燕,便不下上百人,而柳母一人能招呼這麼多人吃飯,手底下管着廚房的人手和銀錢開銷,這要擱在現代,得相當於一位行政主廚了哇!
想到這裡,柳五兒弱弱地答了一聲,說:“沒……沒事。”她還不太習慣將眼前的中年婦人稱呼爲“娘”,畢竟她自己就是由祖父祖母一手帶大的,生母早早就離開了她。
柳母“嗯”了一聲,便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說:“娘先去外頭看着了,你回頭自己慢慢起來,若是還覺得頭暈,就再多歇會兒,娘一會兒忙過了這陣子就回來看你。”
柳五兒這下着急了,趕緊將自己撐起來,問:“娘——您是去張羅各個院兒的早飯麼?”柳母現在若是管着大觀園裡的內廚房,這個時候便早該起來管着各個院兒的早飯了吧!
柳母反倒停了步,笑着道:“五兒在說什麼呢!咱們家的娘娘剛省了親,近幾日無事,梨香院學戲的小丫頭們都在閒着……”
柳五兒一下愣住了,這說明什麼?元妃剛剛省的親,那便是大觀園初成的時候了。
這個時節,距離抄撿大觀園、乃至賈家獲罪抄家,都還有好長一段時候,甚至連柳母都還沒執掌大觀園裡的小廚房,只是在梨香院裡當差,伺候一撥小戲子們。她這算不算是在賈府這最後一段興盛的日子、“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好時節裡,穿到了紅樓世界裡呢?
柳五兒這麼一走神,柳母后頭兩句話她便沒有聽見。
待她醒過神來,柳母已經在細細地囑咐她,“……五兒要是餓了,外頭竈上有你喜歡的碧粳粥。還有些棗泥山藥糕擱在那兒,你若覺得是克化得動,多吃一點也無妨。”
說到這兒,柳母又急急忙忙往外走,說:“娘這可得去了,誤了那些唱戲的小丫頭們早間練功,回頭有得鬧騰一陣的。”說着去了,將柳五兒一人留在房中。
柳五兒慢慢地起身,索性循着這具身體本來的習慣,自行去舀了水淨面,再用青鹽擦了牙,隨便攏了攏頭髮,便想過去竈間。
她穿越至今,已歷時整整一晚,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然而她一擡身子,卻突然瞥見旁邊有一面銅鏡,那鏡子雖然比不上西洋鏡子那樣透亮,可也將柳五兒的容貌清清楚楚地映了出來。
柳五兒登時就華麗麗地震驚了,抱着銅鏡看了半晌,竟然沒有辦法將視線移開,心裡突然涌起一陣要感謝一下一僧一道的衝動。要知道,就在半刻鐘之前,她還滿心想着要找那一僧一道算賬啊!
即便柳五兒是個女人,也不得不承認,這副軀殼實在是讓她撿到大便宜了。
鏡中的人物,雖然面色太過蒼白,缺了血色,可是那水汪汪的大眼睛,迷離的小眼神,一對似蹙非蹙的秀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都是一個絕代的大美人兒——所謂傾國傾城貌,多愁多病身,不外乎如是。
總之,若是紅樓世界裡所有的女人們按照顏值度排隊,她柳五兒,保管能擠進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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