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何,你好好地過日子便是。”柳五兒見到寶玉如此痛苦的樣子,心裡忍不住嘆了口氣。“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寶二爺只管守着身邊美妾,將日子過好便是,少招惹別人。”
寶玉含淚看了一眼柳五兒,道:“你還是在怪我啊”
柳五兒披着寶玉的那件棉襖,身上有些暖意傳來,她微微嘆出一口氣,心想,什麼叫做造化弄人,這便是了。想到這裡,柳五兒輕輕地搖搖頭,說:“也沒什麼可怪你的”
哪曉得這句話叫寶玉輕聲地哭出了聲來。
柳五兒最煩寶玉哭寶玉算是個異類,他可以毫不掩飾對晴雯的同情,他可以爲晴雯的落難灑下一把傷心的淚水,在這個紅樓世界裡,或許真的是十分難得,可是哭有個卵用啊
“晴雯是不是死了還在怪我,所以我候了這麼多天,她連一個夢都不曾託給我過”寶玉深自壓抑着喉間的嗚咽,激動地吐出這麼一句。
柳五兒一下子就炸毛了
特麼地晴雯木有死,木有死好不好啊
你這臭小子憑啥就認定了晴雯離了你就非得死不成
一想到這裡,柳五兒索性要與寶玉將話說開,她也不走了,將茶盅與漱盂放在一邊,便一五一十地將晴雯被王夫人從裡攆出去之後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連晴雯嫁了那姓秦的獵戶的事兒,也都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了。末了柳五兒又說:“你想想,若是晴雯姐姐不曾被賣到賈府裡,而是自小在鄉下長大,如今她也大約是嫁與一個山裡的獵戶做妻子。;;;;;;;;;;;;;;;她那般樣貌性情,夫君不得可着勁兒疼。哪裡像在你這賈家的深宅大院裡,活生生受了這麼多的委屈,一身的病,活生生差點將命都丟在這兒。”
寶玉聽柳五兒說晴雯沒有死,嚇得連哭聲都收回去了,末了又聽柳五兒這麼說,啞了聲,再想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只聽柳五兒又說道:“寶二爺,您以前說過一句話,說日後各人各得各的眼淚去,可是我如今要告訴您的是,並不是世間所有的女子,都稀罕您的眼淚”
是呀,世間那麼多的女子,並不是你寶玉喜愛的,就要將一輩子的幸福都拴在你的身上,晴雯如此,黛玉一樣是如此。
寶玉張大了口愣在榻上,柳五兒的話猶如雷鳴一般,在他腦海裡轟隆轟隆地迴響着。良久,寶玉的眼淚終於怔怔地流下來了。
柳五兒說了這麼多,嘴都幹了,將茶盅取來,自己“咕咚”喝了一口,然後將身上的棉襖取下來扔在寶玉身上,自己就回自己的鋪蓋上重新又睡去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爲她將心裡話盡數說了出來,心裡“爽”了不少,一着枕頭,已經覺得睏倦至極,當即昏昏沉沉地睡去。睡夢中只聽好似有人在問:“你究竟是誰又副冊上,不是這樣寫你的”
柳五兒聽着聲音有點兒像寶玉,又聽見“又副冊”三個字,忍不住在夢中冷笑起來,說:“大活人哪能叫一本冊子拘住了命數”
待她稍稍清醒,卻突然省悟過來,當年自己被那空空道人賺入紅樓世界,不就是說“又副冊上尚缺一人”,所以才尋了她來補足的麼
柳五兒一驚而醒,卻見天色尚早,周圍都黑黢黢的。她勉強起身,見旁邊麝月猶自在酣睡,再看看那頭,寶玉也依舊高臥在榻上。她定了定神,伸手挑了挑燭花,持了燈火,往寶玉那邊照了照。只見寶玉臉上猶自都是淚痕,可是人卻也已經睡着了,還微微透着鼾聲,只怕也是因爲前幾天不曾好睡,如今心事終於被人說透,便得到了釋放,所以才能睡得這樣地安穩。
柳五兒心中有些發怵,也不曉得剛剛那句問話,是不是寶玉問的。
她很清楚,自己應該是金陵十二釵又副冊上的一人,至少根據後世裡祖父的研究成果,柳五兒應該是在又副冊上佔了個位置的。
然而紅樓原著中,並沒有寫清楚又副冊上所有人的判詞,因此也沒有柳五兒的。世人對柳五兒這等美婢命運的判斷,主要靠猜。
柳五兒何嘗不想知道那又副冊上,關於自己的判詞到底是什麼,至少她好歹能對自己命運的走向,有個大致的判斷啊
想到這裡,柳五兒又看了看睡着了的寶玉。她突然有種衝動,想將寶玉從榻上拽起來,然後惡狠狠地逼問:“關於我的判詞究竟是什麼”
可是,知道了自己的判詞,在這個已經改變了好多的紅樓世界裡,又當真有用麼
一念及此,柳五兒又猶豫起來她不信命,比起命運來她更願意相信自己。換句話說,知道得越多,只怕越會被束住了手腳,對她來說,則越不利。
於是柳五兒嘆了一口氣,想要吹熄了燈火。時間尚早,最好再休息一陣。
可是在這時候,寶玉突然從自己榻上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對身旁的柳五兒說:“是什麼聲音”
柳五兒驚疑不定,她不曾聽見什麼
“好些人在府門口呢”寶玉說到這裡,免不了又哭了起來。
他這兩句話說得甚響,將裡頭寶釵襲人等都驚動了,裡面是悉悉索索穿衣的聲音。
柳五兒卻心想,這個寶玉,不會是做什麼夢做迷了吧
哪曉得,漸漸地,衆人開始真的覺出不對來。先是遠遠的榮府大門口有些人聲,這聲音初時不顯,後來卻越來越嘈雜,鬧哄哄得,而且離這邊寶玉的院子越來越近。
接着有人來拍門,是探春的丫鬟,過來是想問問怎麼回事。
這時候寶釵已經穿戴好了,緩步走了出來,看見屋裡的這副樣子,便道:“大家都不要慌,先將自己身上頭上都收拾好了,然後一起都聚到這大廳中來。”
見寶釵如此鎮定自若,大家都彷彿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襲人已經趕上來,快手快腳地給寶玉梳洗穿衣。而屋子裡的其他人則略有些漫不經心畢竟這一大早的,會有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