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兒見到紫鵑一陣尷尬,又察覺紫鵑眼角微紅,更是不曉得該說什麼好,隔了半天才問:“紫鵑姐姐,林姑娘可好?”
紫鵑曉得當初柳五兒得以進入大觀園,乃是四兒幫了大忙,所以也對四兒高看幾分,當下趕緊將眼角抹了抹,笑道:“我們姑娘好!多謝記着。
四兒這才訕訕地將目光移回到柳五兒身上,有點抓耳撓腮地不曉得該說什麼纔好,過了半晌,才一瞪眼睛,下了決心,對柳五兒開口:“五兒姐,我不想騙你。寶二奶奶想請你進園子一趟。襲人姐姐卻非要叫我另外尋個理由騙你回去,否則就要將上回我帶你進園子的事情說與老太太和太太知道……這不我沒辦法了,我怕和她們其他人一樣,被太太攆出去,我娘又埋怨我,所以……”
說着,四兒又是羞又是愧,免不了也伸手去抹眼角。
柳五兒嘖嘖嘴,說:“瞧你,就這點兒氣性!”說着將自己的帕子拋了去給四兒,安慰她道:“園子裡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你們寶二奶奶難道還吃了我不成?走就走,回頭見了襲人我非要好好地跟她計較計較,好些賬都沒算清呢。”
說着柳五兒就要與四兒一道走。然而紫鵑卻拉了一把柳五兒,對她說:“不要大意,諸事小心!”
柳五兒點點頭,感謝紫鵑的關懷。
四兒五兒兩個,一起往榮寧后街那邊過去。一路上柳五兒一直旁敲側擊地問着寶釵與寶玉婚後的情形。四兒先是不說,後來被五兒問急了,才說:“我們那位呆爺,那幾天裡頭,天天鬧着,說明明娶的是林姑娘,怎麼就換成了寶姑娘。任誰勸都不聽,又說林姑娘病着,他要與林姑娘在一處,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後來寶姑娘怒了,好生將寶二爺數落了一頓,又說林姑娘已經搬出了園子,許了人家。我們爺這纔不鬧了,每天就只不說話,呆坐着。寶姑娘就因爲這個,受了老太太、太太好大的埋怨呢……”
柳五兒有些無語,心想,寶玉果然還是放不下黛玉。只是,寶玉這樣發呆,已經是他對賈府安排的這樁“金玉”良緣,最大的抗議了吧!
“那你知道寶姑娘……寶二奶奶,傳我進園子,究竟是什麼事兒麼?”柳五兒又問。
四兒白着臉想了片刻,說:“我好像聽鶯兒姐姐說過,寶姑娘早先在家的時候,開過什麼鋪子。如今鋪子給人奪了,裡頭還有你的份子,所以沒辦法,要將原來的文書推翻了。”
“這樣啊!”柳五兒“哦”了一聲,覺得應該是邢大舅那邊的緣故。不過她心裡可一點兒都不信,這就是事情的全部,若是這樣簡單,襲人非搞那麼多花樣出來作甚。
兩人好久不曾見面了,當下談談說說,也頗不寂寞,轉眼就到了榮寧后街。四兒招呼柳五兒,要一起進那大觀園角
門。柳五兒卻不知爲何,心裡有些猶豫,皺着眉頭,看着那扇她早已來來去去無數回的角門,那一步,偏偏邁不進去。
恰在此時,榮寧后街上一陣吵鬧。四兒好奇地回過身去,看了看,說:“咦,那頭好像是司棋姐家裡頭……”
柳五兒一聽說是司棋,早就將進園子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腳下飛快,三步並做兩步就往司棋家中趕過去。四兒跟在她身後,急急忙忙地叫道:“五兒姐,別啊,寶二奶奶還在等着你呢!”
柳五兒哪裡管得了那麼多,直接往司棋家衝過去。
果然見到司棋家大門敞着,好多人聚在裡頭。柳五兒見着不少老熟人,比如那位王善寶家的。柳五兒一愣,這纔想起來,王善寶家的乃是司棋的外婆。
這麼多人,將司棋家擠得幾乎無立足之地,偏生正中間立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柳五兒自後頭看他那身形,便知道是當年在大觀園園子裡頭見過一面的潘又安。
司棋此時也在自家院子裡,正跪在一名婦人面前哭泣。那婦人也是生得高高大大,相貌與司棋有幾分相像,柳五兒心裡明白,這應該就是司棋的娘了。只聽司棋苦求道:“……媽要給我配人,我原拼着一死的。今兒他來了,媽問他怎麼樣。若是他不改心,我在媽跟前磕了頭,只當是我死了。他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就是討飯吃也是願意的。”
司棋的娘氣得臉色發青,額頭上的筋一根根地爆起,說:“你是我女兒,我偏不許你嫁他,你敢怎麼着?”
司棋見狀,捂着臉哭了兩聲,突然躍起來,朝院牆上重重地撞了過去。
柳五兒幾乎魂飛魄散,尖叫了一聲:“司棋——”已然衝了過去,眼見着司棋額角撞出一個大洞,鮮血直流。整個人蜷起來,伏在牆角,眼見着不活了。
柳五兒心膽俱裂,指着司棋的娘恨聲道:“有你這麼做孃的麼?好生生的閨女,非要往絕路上推……她不就是有個相愛之人,矢志要嫁麼。她嫁誰不是嫁,又礙着你什麼事兒了!”
這個世界裡,自由戀愛從來得不到保證;萬一家裡不同意,做兒女的就只能要死要活。柳五兒一面恨聲痛罵着司棋的娘,一面流下淚來——司棋,你怎麼這麼傻的,不是早就與你說過,未來沒有那麼絕望,一切都要與那潘又安說清楚麼?
司棋的娘不認識柳五兒,被人指着鼻子這麼罵了一句,一呆之下,纔想起來要哭,卻又不是哭司棋,而是衝着潘又安撲了上去,哭罵道:“我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平白爲着你就這麼尋了短見,你還我女兒命來。”這時候,又有個婦人撲上來拉司棋的娘,口中叫着“姐姐”,又罵潘又安是個不成器的東西,看樣子,是潘又安的娘。
這王善寶家的既是司棋外祖母,也是潘又安外祖母,這時候立在院中,實在不曉得勸哪邊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