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時常驚異於黛玉直覺的準確性,早先她預言自己的言行是如此,後來預言衛家又是如此,所以黛玉說這句話出來的時候,柳五兒只覺得石破天驚,彷彿有雷聲轟隆轟隆地從天際滾過。
難道,這是真的,賈府事敗,就在眼前了?
黛玉眼中的淚珠繼續滾滾而下,令柳五兒一時手足無措,委實不知道該怎麼勸還好。卻聽黛玉繼續說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人人都如此說,所以人人都不在意,任府裡府外頭如何去鬧。可是,如今……元春大姐姐,她、她……”說到這裡,黛玉便說不下去了。
但是柳五兒卻馬上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元春生下了龍子,但這反而成了賈府的一道催命符?
這可能麼?
柳五兒也不知道。
不是她不知道,是這個世界變化太快。如今她一個本該在寶玉面前獻媚的小丫頭,都跑到賈府外頭去開豆花兒坊了,這樣的紅樓世界,還有什麼可以預測的?
想到這裡,柳五兒不好再勸什麼,只能囁嚅着勸黛玉,一定要保重身子,如今只有人好好地在這兒,才保得住將來。黛玉也慢慢地收了淚,對於柳五兒的勸,她也能聽進去的,畢竟萬一賈府出事兒,她也不能給賈府添亂不是麼?
紫鵑就給柳五兒飛眼刀,心想,這貨居然也慫了,看來沒什麼人能勸得了黛玉了。
她想到這裡,反而死了心。黛玉留在賈府,自然也要有留在賈府的活法。一想到這裡,紫鵑便一橫心,拿了紙筆出來,對柳五兒說:“那感情好,我們就在這瀟湘館後頭的小廚房裡頭裡,給姑娘弄點吃食,好生補養補養。”
說着紫鵑就把紙筆塞到柳五兒面前,老實不客氣地說:“五兒,麻煩你,想幾道簡單易行,又要美味補身的湯羹點心,趕緊給我寫下來。”
柳五兒愁眉苦臉地說了聲:“是!”
她還是頭一回正面這樣和紫鵑與黛玉衝突。雖說紫鵑和自己,說白了都是爲了黛玉好,但是畢竟立場不同,出發點不同,所以採取的方式方法也不同。不過她現在想想,確實覺得自己早先是話說得有些魯莽,怕是會傷到黛玉。
因此柳五兒這回寫食單寫得格外漫長,既要想怎樣才能最快最好地幫黛玉調養,又在反覆琢磨黛玉的話,幾乎將一枝竹筆咬爛了,才歪歪斜斜地寫下一份食單來。
接着她便向黛玉和紫鵑告辭。
黛玉是點頭與她謝過,而紫鵑則是虎着一張臉兇巴巴的,也不送柳五兒,而是叫雪雁送了出來。
早熟兒童雪雁,一面走,一面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柳五兒,突然就湊到柳五兒身邊,壓低了聲音說:“紫鵑姐姐叫我謝謝你呢!”
“啥?”柳五兒以爲自己早已將紫鵑得罪了個乾淨,“她真這麼說?”
雪雁笑道:“這個自然,紫娟姐姐又不傻,只是她跟姑娘太熟了,當面罵姑娘,好像有點兒那麼個不好意思……”
“啥?”柳五兒一指自己鼻尖,“所以她讓我來當這個冤大頭?”
雪雁嘻嘻地笑,算是應了。她隨即斂容正色說:“姑娘也不傻,但姑娘卻像個蝸牛似的,始終躲在殼裡,聽不進勸。你要是能將姑娘這層殼兒給打破了,我和紫鵑姐姐謝你還來不及呢!”
柳五兒一聽,好麼,這一對丫鬟,簡直才真是精似鬼,裡那些成天玩兒手段的,沒有一個比得上這倆。
“那,你們也覺得,寶二爺跟林姑娘……”柳五兒本來也想說“不樂觀”三個字,怕雪雁不懂,生生憋回去了,反正意思在那兒。
雪雁臉色有點發白,但還是點了點頭,最後說:“要是……能成,自然好。但若是不行……我和紫鵑姐姐,一定要想辦法護住我們姑娘。”聲音極其堅定,想是早已下定了決心。
柳五兒也重重地點了點頭,然後湊近雪雁,說:“你們姑娘,一直氣血虛弱,最怕憂心傷神。賈家這樣,偏生姑娘又不肯離開……以後你和紫鵑多留些神,一是不要讓她聽見外頭的閒言碎語,疑心這個,又疑心那個的。再者,夜間一定要好眠,我寫的食單裡,有一項是特別標明瞭是晚上用了再休息,那個是安神的,你們回頭一定要記着每天都讓姑娘喝下去再睡,知道了麼?”
她再回想起黛玉瘦成那樣兒,想必是天天想着賈府和宮裡的事情,睡不好,纔會病情一直不愈。一想到這裡,柳五兒恨不得找點安眠藥出來,每天讓黛玉服兩顆。要知道,再好的食補藥補,病人要是沒法好好休息,那都是白搭啊!
雪雁見柳五兒說得鄭重,也連連點頭,表示記住了。
待柳五兒出了大觀園,回身望望,柳五兒還是有些醒不過神來。
她雖然知道賈府遲早要敗,但是這難道真的就在眼前麼?
而且兩個月前賈妃剛剛生子,賈府上上下下都歡欣鼓舞,以爲又是一個好時代來臨。可是事實真的會如黛玉所預言的那樣,賈妃榮升皇子親母,反而會給她和家人帶來不幸與厄運嗎?
且不論柳五兒在大觀園裡如何嘆息,裡,寶玉卻繼續在與襲人等抱怨,說晴雯顯靈回來了,竟然也不來看看他們這些舊人,只顧着去跟紫鵑說話。
襲人一聽,又覺得這呆子在說呆話,可是她心裡有鬼,這時候又不敢多說什麼,反而打定了主意,過兩天要再跟紫鵑那邊熱絡一點,順便打聽打聽這“晴雯顯靈”究竟是個什麼事兒!
正想着,襲人也有些發怔,呆呆地看着寶玉,突然一個激靈,問道:“寶玉,那塊玉呢?”
她問的,就是寶玉“銜玉而誕”的那塊通靈寶玉。
寶玉自己渾然不覺,笑道:“你是傻了吧,玉我不正掛着?”他說着一伸手,往胸口一探,胸口空空如也,那塊理應在他胸前掛着的通靈寶玉,此時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