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前,外頭來人,傳話說是你孃的親眷,然後你娘就出去了。”陳氏舅母說話之時,頗見惶急。
“我孃的親眷,難道是金陵來人?”柳五兒疑惑地問道。
“我也這麼問你娘,可她沒說。你娘走的時候,就只交代我照看一下小廚房,等她迴轉。”陳氏舅母回想了一下,補充說。“可是這會兒眼見着都要到飯時了,你娘還沒回來,我就想着,這該怎麼辦纔好啊!”
“哦”柳五兒沒想多少,站起身,說:“或許我娘遇上什麼親眷,說話耽擱了吧!”
她挽起袖子,跟着舅母往小廚房走,“舅母不要擔心,晚上園子裡大家的飯食,我來做就是。煩請舅母還給我搭把手。”
陳氏舅母連忙道:“好說,好說!”可是臉上的憂色不減,每每有人走過,陳氏舅母就會露出點心驚肉跳的表情,而且每每對着柳五兒欲言又止。
柳五兒心想,這位舅母,膽子也太小了吧。
一旦柳五兒親自下廚,大觀園這些人的飯食便都是小意思,只是她一個人要做那麼多人的晚飯,着實也頗爲辛苦。
在柳五兒做晚飯的這段時間裡,陳氏舅母一面打着下手,一面焦急地向外張望。柳五兒也盼望着柳母趕緊回來,可是直到大家的晚飯都弄完了,甚至連柳五兒與陳氏舅母兩人都吃過了晚飯,柳母還是沒有出現。
陳氏舅母走到柳五兒身邊,欲言又止。
柳五兒也疑惑得很,這小廚房的差事就跟柳母的命似的,按說柳母不會撂下小廚房的活計不理了。
於是,她放下手裡洗洗涮涮的活計,擡頭問陳氏舅母:“舅母,您可知道,今天來的人是我家的什麼親眷?”
陳氏舅母正在想着什麼心事,聽見柳五兒突然發問,嚇了一跳,連忙吁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說:“我也不能確定,只是,好像很多年前,你剛來你家的時候,也是那樣穿着打扮的人,來過一次。”
柳五兒心口劇烈的一陣跳動,好像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呼之欲出。
她很艱難地問:“什麼叫,我剛來我家的時候?”
陳氏舅母臉色一變,往後退了兩步,搖着手說:“沒,沒事,當我什麼都沒說。”說着伸手到額頭上抹了一把汗。
柳五兒臉色不便,只是將手裡的活計繼續做完,然後她翻出了小廚房的鑰匙,對還聚在廚房裡,等着開局的衆人說:“不好意思啊,大家,從今往後這小廚房裡晚上都不伺候大家玩鬧了啊!”說着,將人往外一趕,接着“哐啷”落了鎖。
衆人看柳五兒臉色如鍋底一般黑,都失了興致,紛紛說:“掃興,掃興!”“等那柳家的回來,我們再過來玩吧!”
柳五兒冷哼了一聲,將鑰匙塞給陳氏舅母,說:“舅母,若是明天早上,我和我娘還是沒能回來,就拜託你照看一下大家的早飯吧!”
“啥?五兒,你這是……”陳氏舅母急道。
柳五兒不理她,自管自往大觀園角門處走。她想要回家,找到柳父,將舊事好好地問上一問。
可是待她出了大觀園的角門,往前走了一兩步,突然覺得有些異樣。原來大觀園的角門外,寧榮后街上,停泊着一輛馬車,馬車上的車伕戴着一頂氈帽,此時那氈帽遮去了大半面孔。
柳五兒回頭,繼續往家的方向走了兩步,突然耳畔傳來蹄聲得得,原來那大車竟然從後慢慢地趕了上來。
“小九?”
柳五兒在昏暗的燈光下,勉強辨認了一下那車伕的身形,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那人微微擡手,動了動自己的氈帽。
“哦!”柳五兒以爲那人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於是低着頭繼續往前走。
大車不徐不疾地行駛在柳五兒的身側,完全與她的步調一致。
可是柳五兒卻自管自想着心事,竟不曾多看那大車一眼。
“上車”
大車座上的人,聲音沙啞地說出了這一句。
柳五兒認出了說話的人,忍不住驚異地轉過臉來,正對上衛若蘭那對鳳眸。那對眸子,即使在靜夜之中,也顯得尤爲深邃。
柳五兒大吃一驚!
“你不是想知道你母親的下落麼?隨我來吧!”衛若蘭的聲音很疲憊,很無奈,可是語意中的關切,卻叫柳五兒聽了個一清二楚。
柳五兒咬咬下脣,微微點頭,沉默地攀上了衛若蘭的大車。她心裡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衛若蘭要將她帶到哪裡去,可是她卻莫名其妙地選擇了相信他。
大車在路上奔跑着,柳五兒借車轍與地面撞擊的聲音,來判別大車在什麼路上行駛。她先是聽見大車在寧榮后街上疾馳,接着上了城內的官道,再後來,好像是車伕與守城門的小卒說了什麼話,大車就此出了城。
“喂,你究竟要帶我到什麼地方去?”柳五兒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車伕卻依然沉默着,既不答話,也不停下。
在沉默與夜色中,大車又駛出十餘里,終於停下。
柳五兒也從大車裡探出身子,衛若蘭將她扶了一把,讓她跳下了車,然後便將雙臂緊緊地背在身後,似乎再也不敢觸碰柳五兒的身體一下。
“這裡是……鄭家莊?”柳五兒看看這裡的屋舍村落,她依稀還有些印象。
“是的!”沙啞的男聲低聲道。“隨我來!”
柳五兒跟在男人身後,鼻端傳來一陣淡淡的香味,有若蘭芷。味道很好聞,似乎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可是柳五兒與這男人見過好多回了,這次卻頭一回注意到。
她以爲衛若蘭會再次帶她去那座被燒成瓦礫的廢墟,然而衛若蘭卻帶她直接進了鄭家村村後的祠堂。在那裡,衛若蘭打開了一條密道,將柳五兒帶進了一處大廳。
這間大廳裡,牆壁上處處掛着火把,將這大廳照得雪亮,卻不由得多添了幾分燥意出來。
柳五兒隨着衛若蘭走進去,她見到廳裡有許多人,或是書生,或是軍漢,或年長,或年輕,大多都是男子,也不乏幾位女性
可是這些人,卻全部隨着她踏入這座巨廳的腳步,而一個個都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