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縷依了中年男子的話,將幾碗微涼的澆頭拿進來。柳五兒接過來,微微有些詫異,但還是將那幾碗澆頭隔水熱了熱。
外頭那人說得沒錯,這幾碗澆頭確實是偏涼了,若是配上剛點好的豆花,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口感。看來外頭那人,應該是個會吃的行家。
柳五兒沒功夫多想,繼續去忙她自己的。待新的豆花點好,柳五兒盛了滿滿兩大碗出來,翠縷便將新鮮出鍋的豆花兒,連着那熱好的澆頭,一起端了出去。
然而外頭卻傳來了一個粘糊糊的聲音,“就是這裡!這個臭小娘!”
周衙內?柳五兒不由得皺緊了眉頭,沒想到那個油頭滑腦的東西,五品官的衙內,竟然還真的找上門來了?
外頭還有個人嘆了口氣,顫巍巍地說:“柳姑娘啊!——”
竟然是這間豆腐坊的原主,王老漢的聲音。
柳五兒吃了一驚,搶到門口。
這時錢槐和那中年男子都坐在鋪子的一側,背對着柳五兒,而柳五兒卻也無暇估計這些人——來人正是將這豆腐坊租給柳五兒的王老漢,他身後跟着那個周衙內,後頭還有好幾個家丁,手裡持着水火棍之類的。
柳五兒急着與那王老漢打招呼:“您怎麼來了?這個月的月租,我已經着人給您送過去了啊?”
那王老漢繼續顫巍巍地說:“柳姑娘啊,不是這個話。周衙內想要這間鋪子,我……我已經將鋪子轉手給他了。”
又是這個周衙內?
柳五兒眼光凌厲,在那張油頭粉面上轉了轉。
周衙內見到美人目光轉來,忍不住挺了挺胸。誰曉得柳五兒卻淡淡地“哦”了一聲,然後對着王老漢一伸手,說:“那感情好,王大叔,您把我早先給的這月租金退回來吧!”
王老漢十分吃驚於柳五兒的反應,連聲問:“你……這麼好的生意,說不要就不要了?”
柳五兒沒回答,心想,姐就是來玩票的。她只管伸出手,說:“王大叔,這回是您不通知就解約,所以您把這一整個月的租金都還我。”她不喜歡不守信義的人,不管這王老漢是見利忘義也好,還是爲勢所迫也好,她都不在乎。此刻,柳五兒只想着要將自己的那份權益給要回來。
王老漢臉色十分難看,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柳姑娘啊,你又何必如此?周衙內……是爲你好!”
柳五兒“呃”地模仿了一聲嘔吐的聲音,扶着門拍了拍胸口。翠縷很乖覺地上來,替柳五兒撫了撫背,然後一伸纖指,指着周衙內,對王老漢說:“大叔,您沒瞎了眼吧!就這麼個東西,你說他強佔了這鋪子去,還是爲了我們東家好?”
翠縷的聲音又脆又響,切中要害,幾乎是響亮地打了王老漢和周衙內一個耳光。聽見這話,不少圍觀的街坊都是轟然一聲叫好,不少人紛紛指責王老漢,見利忘義,竟然隨隨便便就將鋪子轉了給個不是東西的衙內,坑害他們這條街上的豆腐西施一枝花兒。
王老漢被街坊指責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心想,俺也是有苦衷的啊,這周衙內好歹是個衙內啊!他這鋪子以市價的一半都不到,被那周衙內買去,虧得他肉疼得不行。可是人家的財勢擺在這兒,他一個小民,家裡還有個兒子在刻苦攻讀,將來想掙一個半個官身,哪兒敢得罪周衙內這等小人啊!
而周衙內被翠縷當街叫做“這個東西”,隨即被鄰里們指稱說“不是東西”,氣得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突然大喊了一聲,道:“老子是正五品城門領周大人的衙內。俺爹和城裡的忠順親王府還沾着親呢!老子就買了這鋪子,怎麼樣?他是舊主,一個願買,一個願賣,現在這鋪子是我的了!怎麼樣?你們有啥話好說?這臭丫頭要是還敢賴在這兒做生意,我就叫順天府的人將她鎖了去。”
周衙內報了自己的名號,果然將一衆街坊嚇退了幾步。立時有人理解了王老漢的苦衷:“老王唉,您可也真倒黴,惹上這麼個不省事的東西……”
柳五兒也十分無語,其實迄今爲止,這周衙內還真沒做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情,他不過就是買了個鋪子,然後要將鋪子裡的租客趕走而已。這太正常了。只是周衙內不過昨天見了自己一面,今天就能將鋪子的原主給揪出來,估計這件事,還是順天府和城門領做了些功課的。
想到這裡,柳五兒覺得有些無奈,嘆了口氣,說:“翠縷,沒法子了,收拾東西,咱們走。”
這周衙內聽了這話,卻又跳了出來,伸出雙手攔道:“別,小姑娘,豆腐西施……這鋪子,你要,就拿去……”
這話一說出口,旁邊的王老漢,登時地嫉妒了,天下竟然有這等好事!
可是周衙內下頭的話說出來,令所有人都變了臉色,“……租金麼,你就每個月陪我幾天就好啦!”
柳五兒登時氣白了臉,周圍的街坊也七嘴八舌地聲討起來。
誰知周衙內也變了臉,怒道:“本公子是堂堂五品大員的親生衙內,看上一個女娘,你們這些賤民,有什麼好說嘴的?小心本衙內動了怒,將你們這一條街的鋪子都封了,看你們還有什麼敢說嘴的!”
京城內的商家,大多都有順天府頒的執照,若是執照吊銷,生意就做不成了。一聽這話,原先鼓譟的鄰里立時就噤聲了。過了片刻,還有些人小聲地勸柳五兒,“柳姑娘啊,這周衙內也是一表人才,你要不,考慮考慮?”
柳五兒沒有暴怒,也沒有跳腳,只是指揮翠縷收拾東西。她冷靜的態度,幾乎叫周衙內要抓狂了,守着街邊不斷跳腳,指責柳五兒有眼無珠,並且叫囂着要動用武力,將柳五兒強留下來。
而原先坐在鋪子外頭的錢槐,卻不知什麼時候溜走了,柳五兒見到,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暗罵道,沒擔當的軟蛋,果然永遠是個軟蛋。
她的視線轉向一邊,原先坐在錢槐身邊的那個中年男子,此刻還繼續坐着。
柳五兒突然心裡一動,認出了此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