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正吃驚着,旁邊那位熱心無比的老丈又絮絮叨叨地說了下去:“說來袁家的這個新‘家主’,原本是袁家的旁支子弟,不曉得怎樣就被袁老爺子一眼相中,說是他天賦異稟,一定要選做下任家主。只可惜啊……”
柳五兒恰到好處地捧了一句,“請問,可惜什麼呀?”
老丈瞟了她一眼,大約覺得她捧得甚好,孺子可教,便搖頭晃腦地繼續往下說:“只可惜袁老爺子過世得太早,此子年輕,資歷太淺,不能服衆。而且他行事剛直,不懂得變通,在袁家得不到支持。這次他硬扛着到大明寺來獻供,可是擔着天大的干係的。若是不成功,這小子就會被逐出袁家,這下可就慘嘍!”
柳五兒嘴一撇,說:“老丈,若是這小子技不如人,這次獻供輸了座次,便願賭服輸,又有啥可以抱怨的呢?”
她這句話說得甚響,那袁文彥都聽見了,只略略擡頭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執着手中那柄厚背廚刀,屏氣凝神,可是還是有些遲疑,似乎有些不敢下刀。
老丈很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柳五兒,只說:“小姑娘,你若是知道了這幾家要奉上的菜品,就明白了。袁老爺子在時,醉白樓一直堅持以誠意待客,不喜歡單憑噱頭花招兒來吸引人。袁老爺子在時,他老人家固然手藝功力出衆,將七賢居和妙味軒壓得擡不起頭來,可是老爺子突患疾病故去,雖有依言要這袁文彥接任,可是這袁文彥連自家人都彈壓不住,又怎麼能頂住壓力,堅持袁老爺子留下的飲饌之道呢?”
柳五兒“哦”了一聲,問那老丈,說:“這幾家,都要獻什麼菜品啊!”她是名廚,雖然對素齋沒有多少研究,可是沒吃過豬肉,多少也見過豬跑,聽了那些素齋的菜名,便知道大致的做法。
老丈還真是個資深吃貨,對三大名樓如數家珍:“這七賢居,這次貢上的主菜一道,乃是金剛火方;而那妙味軒,品格更要流俗一些,進上的乃是素蟹粉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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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柳五兒長嘆一聲,心想,這揚州三大名樓的獻供,看起來也實在是沒什麼新意。單看這“七賢居”與“妙味軒”所做的,主旨便在於將素菜做出葷菜的味道來。那老丈說“妙味軒”品格流俗,她十分同意,蟹粉原爲腥鮮之物,用素菜模仿蟹粉質地,再用姜醋調出相近的味道,壓根兒不是什麼難事兒。可是這獻供應該不是獻給人的,而是要獻給佛祖的呀。她實在無法想象,世人做了蟹粉豆腐,去佛前供奉——雖然是素的,可是佛祖得覺得多彆扭啊!
相比之下,這七賢居的金剛火方,就要聰明得多。畢竟“金剛”二字,還是將這道菜往寺院佛經上湊了湊。只可惜這還是一道用素材料做的“葷菜”,尤其那火方,紅彤彤,方方正正的,看着就像是一塊塊的大肥肉杵在盤子裡,柳五兒腦補了一下自己捧着幾塊大肥肉去佛前獻供,惡寒了一下,打了個寒噤,趕緊搖搖頭。
這次那老丈不等柳五兒開口問,就接下去答道:“去年這‘醉白樓’就放出風來,說是要做‘文思豆腐羹’。這文思豆腐羹,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在這山門前做過了。近幾年城裡的酒家嘗試着做的原也不少,可是大多做不出當年文思和尚所做的那等品相。所以多少人都期待着今年袁老爺子獻藝,叫咱們見識見識這失傳多年的文思豆腐,可是偏偏老爺子卻得了急病去了。”
說着,老丈指着立在場中,額頭上不斷地冒汗的袁文彥,說:“這小子,秉承了袁老爺子的遺志,硬撐着,說是今日無論如何,都要當着衆人的面,做出這‘文思豆腐羹’來。可是袁家人卻不曉得那根筋抽了,偏生擁立了一個出來要做‘如意鮑片’的袁家子弟,自己人打擂臺,非說‘文思豆腐羹’就算是做出來了,也敵不過那‘假火方’和‘假蟹粉’,自家人內訌起來,這才逼得這袁文彥以袁家子弟的身份相搏,發誓今天一定要以一道‘文思豆腐羹’,贏了這次獻供的座次,否則就將‘家主’之位拱手相讓。不過看這小子緊張成這副模樣,看上去真是凶多吉少而了啊!”
其實不用這老丈說,圍觀衆人也都看出了這年輕人的緊張,老成些的都暗自搖頭,心道:這明顯不成啊!再說了,“文思豆腐羹”固然神乎其技,可是味道上卻遠沒有那“金剛火方”和“素蟹粉”來得濃烈,就算是這袁文彥真的有這麼技術能做出來了,最後比評座次,這“醉白樓”,能贏麼?
正當衆人都在爲“醉白樓”的袁文彥捏一把汗的時候,突然山門前頭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揶揄道:“‘文思豆腐羹’有什麼難做的,至於爲難成這個樣子麼?”
這是這個聲音的主人第二回出言譏刺那袁文彥了。袁文彥這次真的有些忍不住,便擡起頭,看了一眼說話的小女子。
而柳五兒這回也看清了這袁文彥的相貌——此人年紀輕輕,生得濃眉大眼,口闊鼻直,肩闊背挺,這時候昂起頭來,柳五兒便暗自評價道,身材不錯,也挺耐看,算得上是一枚“小鮮肉”——是個當廚子的材料,只是不曉得腦瓜好使不好使。
袁文彥生得好,女粉絲便也不少,不少女娘們聽見了柳五兒的話,有人便反擊道:“不難做,那你便做啊?你若做得出來,還站在哪兒做甚?醉白樓早都請你去做新一任家主了啊!”
“就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柳五兒身旁那位老丈也說:“小姑娘,這話還真不能亂說。這‘文思豆腐羹’失傳了許久,大家都盼着這道菜能夠重現人間,你若真的會做這道湯羹……那你行行好,做給我老丈嚐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