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趕到小九家，正遇上小九娘。小九娘招呼柳五兒坐下歇息，只說：“小九最近忙得很，不過也該回來了。姑娘稍待一下，我這就去沏茶去。”
柳五兒連忙說不用，可是小九娘客氣得很，一轉眼，人已經往竈下去了。
無奈之下，柳五兒坐下來，心中忐忑不安。她不曉得能不能見到衛若蘭，更不曉得見了衛若蘭之後，應該說些什麼。
少時，小九家的院子門“吱呀”一聲地打開，小九的聲音傳進來：“娘，我回來了！有什麼吃的麼？忙了一整天，連站都沒站住！”
小九娘從竈間探出頭去，“哎”了一聲，說：“怎麼你這幾天都這麼忙的？娘正在燒茶，回頭給你衝炒米吃。”
小九嘆了口氣，說：“還不是爲了咱們公子娶親的事兒？那史家雖然沒落了，可是老爺的意思，還是得正經辦一辦，畢竟咱們公子的身份……”他說到這兒，才注意到自己堂屋裡坐着柳五兒，一張嬌美的面孔上掩着的陰影，在燈光的忽明忽暗之下不斷變換。
小九的話一下子就噎了回去。小九娘也忍不住從竈間出來，恨恨地瞪了小九一眼，似乎怪他說錯了話。
“柳……柳姑娘，您怎麼來了？”小九走到自家堂屋裡，期期艾艾地開口。再說了，小九也是盟過誓的“月派”中人，知道柳五兒在“月派”裡是個人人喊打的身份。按理說，如今小九見了她，應該也喊一聲打，然後罵一句“義忠親王府之恥”的。可是小九哪裡有這個膽子啊！他清楚地知道，這位柳姑娘在自家公子心中，究竟是個什麼分量。所以自家公子纔會這般，婚期越近，便越加地煩躁……
柳五兒擡起頭，看見小九，努力扯出了一個笑容，說：“小九，我要見衛若蘭。”
她直呼衛若蘭的名諱，在小九聽來，頗有點找碴的味道。小九心裡暗暗地吃驚，難道眼前的這位姑娘，得知自家公子眼看着就要成親了，舍不下公子，所以又找上門來。
見到柳五兒容顏有幾分瘦削憔悴，小九心中，對自己的猜測愈發地篤定，心想，這可如何是好，畢竟衛史聯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當下小九便有些猶豫，不曉得應不應該傳訊。然而柳五兒見小九猶豫，便又說了一遍：“小九，事關緊急，我要見衛若蘭，要快，馬上！”
小九委屈了，心想馬上要見，我上哪兒去將我家公子給變出來啊？
柳五兒隨即補了一句，“是……是鄭家的事！”她不敢提月派，也甚至連鄭家莊也不敢提，只能將“鄭家莊”三個字抹掉了最後一個字。
小九將柳五兒的話想了一兩遍，馬上明白了，登時也變了臉色。他這時纔怪自己想得太多，心道柳五兒又不是頭一天知道衛若蘭要娶史家姑娘的事兒，若是她不樂見這門親事早先就可以尋衛若蘭去的，不會拖到現在，還有幾天衛若蘭就要大婚的時候。
想到這裡，小九心裡又隱隱地覺得遺憾，如果柳五兒真的來尋衛若蘭，要干涉衛史聯姻的事情，只怕衛若蘭心裡還會高興一點，不會如現在這樣……想到這裡，小九又忍不住嘆氣。
“小九——”柳五兒見到小九長吁短嘆，也快要出離憤怒了。她這是有機密的情報要說於衛若蘭聽好不好！
小九大約也覺得自己再遲疑，就真要耽誤事兒了。於是趕緊起身，說：“柳姑娘您且稍候，我這就去請我們公子。”
說着，他已經轉身出門。小九娘在背後叫了兩聲，小九不答，小九娘便抱怨，“怎麼跟趕着投胎一樣？”她說着，將沏好的茶托了出來，請柳五兒用。柳五兒客氣了一會兒，見小九娘盛情難卻，便用了，順便嚐了些小九娘制的茶點。她跟小九娘向來不客氣，便又指點了幾句：“這個糖多了，所以顏色深，少放點糖，顏色鮮亮，味道也清爽！”“這個餅其實不用茶油的，就點一點平時炒菜用的油就好，唉您可千萬別怪我，我就是這個有一說一的性子，您這茶點已經做得極好了，快趕上外頭茶食店裡賣的了。”……
小九娘在旁邊聽着，一邊記，一邊笑，說：“我怎麼會跟你計較，謝你還來不及呢！”
說着她又輕輕地嘆道：“多好的姑娘，我平時也常聽小九談起你，怎麼你，就與那衛家公子，不往來了呢……”
柳五兒一怔，心想，這還真說來話長了。她與衛若蘭之間的事情，因爲涉及到朝中的幫派之爭，所以不能說，不可說。柳五兒便只能尋個法子支吾過去，於是她想了想，道：“大約是沒有緣分吧……”
恰在此時，外頭有人咳嗽了一聲，柳五兒聽得那是衛若蘭的聲音，驚得幾乎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這個人的聲音，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了，此刻再度聽見，她似乎才覺出，此前她的生命，竟然已經空虛了這麼久了。
柳五兒雙眼一熱，再也說不出什麼來。小九娘是過來人，見到柳五兒這副樣子，當即在她手臂上輕輕拍了拍，說：“有什麼事兒，都當面掰扯清楚，千萬不要藏着掖着，知道了麼？”
說着，小九娘起身，從堂屋裡走了出去。然後她招呼小九，母子兩個一起往竈間過去。小九十分委屈，每回柳五兒來他家小院，他都得蹲竈間，這叫什麼事兒！然而小九娘卻不由分說，輕輕將小九的耳朵朝起一拎，這樣小九不去便也得跟着去了。
當下，小九家中除了下竈間去的母子倆，就只剩立在院子裡的衛若蘭，和坐在堂屋裡的柳五兒了。
柳五兒一扶椅背，緩緩地站起來，這時候，她已經調整好情緒，儘自己的最大努力，擡起頭來，平靜地看着對面的人。
而衛若蘭則輕輕一擡袍角，邁步走進堂屋，立定在柳五兒面前，眼光卻偏向別處，輕聲地問：“柳姑娘夤夜喚衛某至此，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