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高高地昂着頭,對衛若蘭說:“如今我可以正大光明地告訴你了”
“你們都以爲我是一個膽小、懦弱、怕事的人,比起月派裡那麼多曾經犧牲了生命的人們,我給他們提鞋兒都不配”柳五兒清亮的聲音迴盪在這間密室裡。
“可是,我要說的是,我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和平主義者,或者說,是我經歷的這麼多事,讓我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爲了實現我所想要的,我可以奉獻、可以犧牲,我並不比那些被仇恨蒙上了雙眼的人膽小,他們也休想能借此指責我怯懦。”
柳五兒越說越大聲,順便斜眼看了看北靜王,北靜王一時想起那天給他們夫婦擋劍的義舉,忍不住在她旁邊連連點頭。
衛若蘭若是沒有面上的那爿面具遮掩,便能叫人一眼看出,他的臉色早就比鍋底還黑了。
可是偏偏柳五兒還沒有停,她一口氣往下說下去:“我原先以爲你,是能明白我的。或者,至少能明白,這個世間,有不同的人,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你能尊重我的選擇,同樣的,我也能給你尊重。可是你現在”
她說到這裡,突然擡起手指着衛若蘭的面孔,說:“你其實明知道自己纔是個懦夫,所以你纔會戴上這麼個勞什子,你其實就是不敢面對,你不知道活着的時候如何面對派中兄弟們的家人親朋,你更不知道死了到了地下去又該如何面對那些曾經和你一起並肩的兄弟們”
“你以爲戴上這麼個面具,你就可以硬起心腸;你渴望仇人的鮮血濺在那副面具上,這樣你心裡的負疚之情會一點點地減輕;你高舉着你的劍,你終其一生都在尋找着你的仇人,只是因爲你不知道有什麼旁的可做,你的心裡,除了那些活在你記憶裡的人之外,完全就是空的;衛若蘭,你早就不是你自己了,你醒一醒,醒來啊”
衛若蘭這時候突然目露兇光,大叫一聲,抽出了隨身帶着的短劍,高舉過頭,懸在空中,劍尖擺動。北靜王在旁邊看得心驚膽戰,他甚至不知道衛若蘭會去傷害柳五兒,還是會自殘。
不知怎地柳五兒卻全然不怕,她突然邁步上前,一伸手,一扯,就將衛若蘭面孔上那副銀質的面具摘了下來
衛若蘭清癯的面容登時出現在柳五兒面前,他雙眼深陷,眉宇之間深深地寫着焦慮與疲憊,和傷痛。
柳五兒的一番話似乎將他剝皮拆骨,令他心裡最黑暗的那一點痛苦和怯懦,就這麼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
柳五兒心中登時鬆了一口氣,心道還好,看來這衛若蘭只是爲了掩人耳目,才故意戴上這麼個勞什子的。若是她的男神不復當年的英俊相貌,估計她半夜裡都會哭醒。
好在現在,衛若蘭依舊是那副形貌形容,如芷若蘭
誰知就在此刻,衛若蘭手中的短劍竟然落了下來,柳五兒右手向後一縮,她人往後退了一步,無聲無息之間,這密室之內,便開始瀰漫一陣淡淡的血腥味。
最先發現的人是北靜王,他指着柳五兒的右臂,幾乎要跳腳,“柳那個你的手臂”
柳五兒身上薄薄的夏裳,衣袖已經被衛若蘭手中的短劍割破了,她那骨肉停勻的右臂上一道殷紅的血痕,自肘以下,一直延伸到右手腕。可是她的右手中,依然緊握着衛若蘭那副銀質面具,鮮血順着那道傷口緩緩滾落,染在那隻面具上,再輕輕地落在地上,“嗒”的一聲。
“當”的一聲,衛若蘭的短劍就此落在了密室的地面上。
衛若蘭的瞳孔陡然縮了縮,左手向柳五兒伸出:“拿來”
柳五兒微笑,“這就是你想要的”
她手臂上的血痕細細,鮮血卻恣意地繼續從那面具上一滴一滴滴落。
“你其實還是軟弱的對不對”柳五兒繼續笑着說,她的笑容裡似乎盡是嘲諷,“所以你纔會需要這個面具”
衛若蘭的面孔上再沒有半點表情,一如兩人初見。
相反,柳五兒卻笑得越發歡暢。
“道不同,不相爲謀。”衛若蘭冷冷地說,“我月派,沒有那麼容易被旁人左右。”
柳五兒微笑道:“那麼我呢我是義忠親王府的嫡女,是老王爺在世唯一的血脈。雖然你們不認,可是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你無法攔我做我想要去做的事。”
“道不同”衛若蘭到此,說得也已經有些費力,“不相”
“衛軍師,”柳五兒打斷了他的話,“我相信,我們不久就會再見的。”
她右手一動,血流更速,那盞銀質的面具卻也被遞到了衛若蘭面前。
北靜王在一旁,見到那面具上橫七豎八的血痕,也覺得觸目驚醒。
他到此刻才真正認識到,眼前的這名女子,個性實在是太強硬了。以往認識的時候,他只道這女子是個小丫鬟,就算是後來知道了她血統高貴,北靜王也並不在意,畢竟從小是被當個小丫鬟給教養的,血脈高貴而已,人麼,應該不值得一提。
可是今天在這密室裡的一番話,才真正讓北靜王差點掉了下巴,天下竟然有這樣強項的女子。他突然有個念頭閃過,就憑這份心性,若是當年義忠親王府不曾事敗,此女今日,沒準就是名女帝。
不過,話說回來,這女子口中的“和平主義者”,是個什麼意思新名詞,不曾聽過。
北靜王不禁看向衛若蘭的面孔,想看看對方是否將柳五兒剛纔長長的一串話完全理解了。
衛若蘭卻僵硬地,從柳五兒手中,將那銀質的面具接了過來。他僵硬地朝柳五兒一躬,口中道:“梅小姐,再見了”
柳五兒聽了這句話,反而臉色突然之間變得蒼白,而且也無法再忍受臂上的疼痛,左手用力捏住了右臂。
衛若蘭不再說別的,只顧自己擡步,走出這間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