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五兒喜孜孜地從袁文彥手裡借了筆錢,她卻先收着不用,反而只催着張氏夫婦兩個儘快給小十四尋學堂去念書去。
她在袁文彥面前放了大話出來,總以爲袁文彥之後會派人過來打探的,就算看在這麼一大筆錢的份兒上,總也會關心一下這錢是怎麼用的吧。可是一連過幾日,柳五兒這裡按兵不動,袁文彥那裡也絲毫沒有動靜,連問都不問,好像嫌這錢燙手,隨意丟到水裡打了水漂一樣。
柳五兒也有些無語,不過她反正缺人缺得厲害,因此不想這麼快就動手,這段時間裡,反而不如在這揚州城裡好生走走看看。
揚州的確是個好地方,交通四通八達,商業繁榮。在這裡的街市上,柳五兒能想得到的佐料藥材,幾乎都能在這裡找到。那些女孩子們喜愛的物事,什麼胭脂水粉,宮花畫扇,絲羅錦緞簡直應有盡有。揚州的文化娛樂業也很發達,簡直可謂處處笙歌。在這樣的商業環境之下,酒樓茶肆,鱗次櫛比,不可盡數。除了那三大名樓之外,數得上名頭的酒家,不下數十家,更難得的是,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特色菜。
所以此間的揚州客商豪客,應酬交際多起來的時候,兩個月不在自家吃飯,也是常有的事兒。因此,在柳五兒看來,揚州餐飲業競爭激烈,確實如袁文彥所說,要在揚州立足,對於外鄉人來說,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所以,她應該找怎樣的一個切入點呢
柳五兒這幾天盡在街上閒逛了,沒曾想張氏夫婦已經非常迅速地給小十四尋到了一間學堂,交了束脩,將十四送了過去。看來這張氏夫婦,雖然心裡還惦記着義忠親王府的這一檔子舊事兒,然而對兒子的前程,也還是極爲看重的。
柳五兒偶然有興致,便撿了一天,親自送小十四上學堂,盡一個做姐姐的責任。
從學堂出來,柳五兒在街上繼續閒逛,卻無意中來到了東關碼頭邊,這裡時常有人販子在此發賣人口。柳五兒以前對此從不曾留意,早先平氏想給她買個貼身丫鬟侍候,柳五兒也隨便找了個藉口搪塞過去,可是這一回,她卻立定了腳步
柳五兒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頭上插着草標,身上用草繩兒綁着,頭髮散亂,滿臉污漬,衣衫不整,身子弓着,似乎再也沒法挺起來。
“哎喲,這位小姐,是家中需要人手麼咱們這兒發賣的都是做賤役的,幹什麼重活兒都行,關鍵是價錢公道。您買一個丫鬟的價錢,在咱們這兒可以買三個幹活兒的,您看,這幾個,都是身子骨頂頂棒的,準保能幹活兒,這關鍵啊,吃的還不多”
人牙子說着一口北方口音,見到柳五兒衣着精緻,然而身上釵環首飾卻並不多,像是個小門小戶出來的。人牙子曉得這南面的風俗,越是小門小戶人家出來的女孩子,越是容易掌着家中的財政大權。而且新興成長之家,往往缺人手。所以人牙子一準看中了柳五兒,覺得是個品質上佳的目標客戶,所以便採用了死纏爛打的戰術,一直點頭哈腰地立在柳五兒身邊,向她推薦各種“貨色”。
柳五兒這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牙子定位成大客戶了,她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忍不住伸手,將那人面上散亂着的稻草拂去了,順手撩開擋住那人面孔的秀髮,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驚訝地道:“怎麼會是你”
這落魄到被人當街發賣的地步的人,是個女人,柳五兒熟悉得很,是以前在螃蟹宴和孔府宴上總和自己對着幹的扈春娘。而此時的她,早就失去了早先的風韻,頭髮枯黃,嘴脣乾裂,臉上全是皺紋,雙眼渾濁。聽見柳五兒如此說,那雙無神的雙眼終於動了動,看向柳五兒
半天,扈春娘似乎終於認出了柳五兒,嘴脣動了動,低聲說了聲什麼,將眼神轉了開去。
柳五兒聽見她說:“水”
柳五兒跳起來,指着扈春娘說:“給她水”
人牙子有些爲難,說:“這個呀,這個貨色不大好,說是傷了手,正經的活計是做不了了,若是”他本來想說若是個大老爺們買回去沒準還有點兒用處,可是柳五兒是一介青春少女,他說這話估計是犯忌諱的。所以人牙子趕緊住口,另換話題,說:“您要是想找幹粗活的婆子,我帶您看看這幾個如何”
柳五兒回過頭,一皺眉,說:“水”
人牙子還在磨嘰,柳五兒已經爆發了,怒道:“還不快給她水她多少錢,我買下了,快將她的身份文書給我。”
她說話一大聲,人牙子便抖了一抖,因爲柳五兒說話的聲音實在是太兇狠了。人牙子也鬧不清,柳五兒這看着好生生的一名妙齡少女,怎麼會爲了一個傷了手的沒用僕婦而暴跳如雷的。
一時嚇住,人牙子便忘了加價,老老實實地將扈春孃的低價給報出來了,“五錢銀子,要您就拿去”
柳五兒伸手,冷冷地道:“身份文書”
人牙子大喜,這樣一個賣不出去的貨色,即使是以低價發賣,他經手也是能賺到一些的。
柳五兒覺得幾乎聽錯了,“五錢銀子”
扈春娘與柳五兒一樣,是贏過孔府宴的名廚啊,怎麼如今落到了這個地步,當街發賣,而且只要五錢銀子。
柳五兒怒目圓睜,人牙子一嚇,連忙哀求道:“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她雖然做不了多少活計,可是也好歹是個人啊”
柳五兒只覺得氣憤難抑,真想好生抓住扈春娘,問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好好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廚娘竟然淪落到今天這個田地。
“文書”柳五兒已經不敢再對人牙子開口,生怕自己一開口就將對方罵個狗血淋頭。
人牙子見柳五兒吃了秤砣鐵了心,趕緊去尋扈春孃的身契去,順便提了一壺水過來。
扈春娘就着柳五兒的手喝了幾口水,稍稍緩過來一些,眼神變得和以前一樣伶俐。
她定定地看着柳五兒,說:“柳姑娘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