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煙很緊張地問大車裡坐着的柳五兒,“五兒姐,這,這怎麼辦纔好?二爺跟我說這事兒的時候沒說過會遇見忠順王府的人啊!”
柳五兒聽見了,很想給茗煙丟個白眼,寶玉要是早說了有這樣的危險,估計茗煙就不會這麼熱心了吧!看來寶玉對自己這個小廝還算是知之甚深。“五兒姐,這可怎麼辦啊!”茗煙惶急的聲音從大車簾子外頭傳進來。
“茗煙,你先去看看那蔣府門口有沒有貼封條,再看看那些王府家將是不是圍住了蔣府不叫人進出。”柳五兒吩咐茗煙。
大車外頭,茗煙吐了吐舌頭,撲通一下跳下大車,先去蔣府門口轉了一圈,故意離那蔣府門口很近了。那王府家將卻一個個挺胸凸肚地立着,正眼也不瞧茗煙一眼。這下茗煙膽子大了起來,從地上撿了塊泥巴,衝着其中一個家將就扔了過去。
“嘿你這臭小子——”那褲子上遭了秧的家將登時瞪着眼睛大罵了起來,同時腰間長刀出鞘,那明晃晃的刀尖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衝着茗煙就揚了過去。
茗煙哪見過王府家將的這點威儀,當下只能用“屁滾尿流”來形容,趕緊奔回遠遠地避在一旁的大車邊,帶着哭腔對大車裡的柳五兒說:“姐,怎麼辦纔好?那撥人都兇得很!”
柳五兒在遠處大車裡看得明白,覺得茗煙整個兒就是一個二貨。她再聯想到賈寶玉的種種惡形惡狀,覺得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只不過用後世的標準來看,茗煙與寶玉,不過就是十幾歲的半大毛孩子,硬要用對成年人的要求去苛責,似乎也不大公平。
不過她躲在遠處的大車裡看得清楚,即使那王府家將受了“泥巴”之辱,卻也不曾移動一步。柳五兒暗想,看來這蔣玉菡是被忠順王府的人軟禁在自己宅子裡,也不曉得外人能不能前去探視。不過這總要試試才知道。茗煙剛剛已經將人家惹毛了,再也派不上用場,所以這會兒輪到她親自出馬。
柳五兒整肅衣衫,款款地從大車上頭下來,回頭對茗煙吩咐,叫他帶着那架大車退遠一點,藏在比較隱蔽的地方等她出來。接着,柳五兒便一個人往蔣宅正門過去。
她容顏秀麗,衣飾整潔,叫人一見便生好感。一路往蔣宅大門過去,包括那些王府家將在內,紫檀堡路上的行人紛紛向柳五兒行注目禮。
柳五兒在衆目睽睽之下,來到蔣宅門口。旁邊那位褲子上還帶着一大塊泥巴印記的家將趕上來,刀不出鞘,在空中揚了揚,似乎想要對柳五兒說什麼,卻被旁邊一人攔住了。“王爺吩咐過,你我的職責是戍衛這處宅子,不是攔住此處的訪客。”
先前那位家將朝柳五兒瞪了瞪眼睛,退到一旁,嘴裡嘟噥着道:“不過一個娘娘腔的戲子而已,王爺要,我老吳直接帶人衝進去押回王府便是,哪兒用得着這麼麻煩?”
柳五兒一凜,曉得茗煙說得不錯,這些人果然是王府家將,而這蔣府裡頭住着的,應該就是那唱小旦的蔣琪官了。想到這裡,柳五兒心裡打起了小鼓——她也不曉得自己若是進了這蔣宅,會發生什麼事兒,眼下雖然暫時沒危險,但是那個倒黴王爺,沒準就是個定時炸彈,時時刻刻都可能引爆。
柳五兒心裡打着小鼓,卻硬着頭皮,伸手在蔣宅的門板上輕叩兩聲。她其實可能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爲什麼毫不猶豫地就邁出了這一步。她明明是個貪生怕死的人啊!
然而柳五兒卻不曉得,她比自己所能夠想象的更加看重承諾,她答應寶玉的事情,便是再危險,她也要去嘗試,而不是像茗煙那樣臨陣退縮。或者這就是柳五兒身體裡這個成年的靈魂與茗煙這等半大毛孩子之間的區別。
蔣宅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頭探出個花白頭髮的腦袋:“這位姑娘是?”
柳五兒望着面前的老人,極有禮貌地說:“請問蔣老闆是住在此處吧!”
老人疑惑了半晌,還擦了擦眼睛,還是沒能認出柳五兒是誰。“此間主人是姓蔣不錯,您找他有何事?”
柳五兒微笑道:“還請老丈通傳一聲,就說故人來訪!”
她在這裡故意賣了一個關子,沒辦法,不賣關子不行啊,旁邊的王府家將都在盯着呢,她總不能大大咧咧地說:餵我是你家主人的男相好身邊的女丫鬟,聽說你家主人倒了黴,所以特地過來踩一腳……額不是,是特地過來慰問的。
那老管家狐疑地看了柳五兒一眼,但是還是轉身往裡間過去通報了。少時那老管家迎出來,說:“姑娘請隨老朽進來。”
柳五兒挑挑眉毛,原來沒撲空,蔣玉菡今兒在家。隨即她伸手在自己腦袋上拍了一記——她這可想得笨了,蔣玉菡要是不在家,外頭那麼多王府家將都是幹什麼吃的?
蔣宅大門在她身後合上,柳五兒輕輕鬆了一口氣,似乎與那些持刀弄槍的家將隔了道門就安全了許多似的。
可是當她擡起頭,見到有一人,長身玉立,在頭一進房屋正廳之前靜立相候。柳五兒吃了一驚,以爲在此處見到了寶玉,兩人的身量氣度,都相差彷彿。然而再細看,只見那人比寶玉更要俊美幾分,眉眼精緻,難描難畫。柳五兒突然明白了,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陣“我見猶憐”的感覺,只覺得若是面前這蔣玉菡換上女裝,那些男子大老爺們若是不爲之神魂顛倒,便沒天理了。
媽蛋,這賈寶玉與蔣玉菡之間一定有基情,被寶玉那臭小子給騙了!柳五兒覺得自己後牙槽癢癢的,忍不住磨了起來。她眼下滿心思地惦記着要將有點變彎了的賈寶玉掰直,一時竟忘記了與對面的人打招呼。
豈知蔣玉菡卻淡淡一笑,開口道:“你是賈府寶二爺身邊的人吧!”他的聲音清澈動聽,如夏日裡冰塊泠泠互擊,憑空叫人心中多添一絲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