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洶然傳敵蹤
嘉昭十四年,一月十五。
神京,榮國府。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賈母在大花廳擺几席酒,叫了一班小戲,滿掛各色花燈,合着佳節氣氛高樂。
王夫人、李宮裁、黛玉、寶玉、三春等姐妹和賈母坐了一桌,陪着說笑逗趣兒,好不熱鬧。
今年與往年不同,除了榮國自己的女眷,又添了薛姨媽和薛寶釵。
薛姨媽老於世故,最會順着賈母的心意,說些順耳入心的喜慶話。
因此薛姨媽自入了賈府以來,最得賈母的親近,日常閒聊打牌,總少不了要請她過來。
府上的女孩兒當中,賈母第一寶貝的就是黛玉,所以她對府上傳的金玉良緣話頭,一貫不以爲然。
但是寶釵溫良大度,模樣也是一等的周正,賈母對她還是喜歡的,不過也就止於此,其它的並不做多想。
這一度讓薛姨媽有些失望,不過大家都沒點破,以後未免不會起變化。
賈赦、賈政等外男,自在外頭抱廈中擺開宴席,但今年寧國府除爵查抄,外男的席上少了許多人。
不只是少了死了的賈珍,發配的賈蓉,往年會出現在元宵宴上的賈薔、賈菌等寧國子弟,也都不見了蹤跡。
自寧國一脈被除爵,寧榮兩脈,平貴相異,關係自然開始疏遠,再等幾年,寧國一脈必定要徹底沒落了。
而大花廳宴席主位上的賈母,在一衆錦繡華裳孫輩環繞之下,依舊高樂歡笑,似乎一點也沒察覺到宴席上異常。
也不會意識到寧榮賈家已頹廢過半,這樣的高樂富貴還維持多少年。
當然更不會意識到,今日榮國府子孫,並不能算真正聚聚一堂,她還有一個孫子,正在九邊酷寒之地頂風朔雪。
即便這個孫子再有能爲,她也開始對他有些世俗的伎倆。
但在她心中,這個孫子依舊是不值當的,即便他身在千里之外,她也無知無覺。
探春還記得春祭那時,自己求了太太,讓三哥哥能進來大花廳內席。
如果他這時在家裡該多好,姊妹們能一起說說笑笑,豈不是好。
也不知道三哥哥在北面怎麼樣了,他自己一個人在外過年,定是無趣的很了。
探春正想得有些出神,突然發現席上少了一個人,林姐姐不知去哪裡了。
她看到老太太正摟着寶玉和薛姨媽說話,也沒留意席上少了人口,自己便也悄悄起了身。
……
黛玉房中,她正拿着那張輿圖,一邊看着,一邊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正是賈琮臨走前教她的保養法子。
雖沒什麼立竿見影的作用,但養成了房中踱步的習慣後,一個月下來,倒讓黛玉有些足履輕健的感覺。
可能是閨閣千金,平時過於四體不勤了……。
方纔在大花廳中吃席,黛玉覺得有些無趣味,便一個人悄悄回了房。
正月十五前後,正是神京最寒冷的時段。
她穿了件淡粉緞面立領襟襖,外面套連枝牡丹刺繡對襟褙子,下身是條淡粉色馬面裙,透着股可人的仙韻靈秀。
此時她拿着手中的圖輿,想起賈琮給他指點過的幾處地方,想得有些出神,連探春進來都沒察覺到。
“林姐姐,你怎麼吃了一半席面就走了?”
“是三妹妹啊,我有點乏了,就早些回來了。”
“林姐姐,你看的是什麼東西?”
“是圖輿,我是想看看三哥哥現在哪裡?”
探春聽了眼睛晶亮,嚷道:“我可不知道有這樣的東西,你指給我看看。”
黛玉見探春湛然神飛的模樣,笑道:“就沒見過做妹妹的,和自己哥哥這麼親的,伱看您,一聽人家說三哥哥,你就眼睛發亮。”
探春俏臉一紅:“你少打趣我,難道你就沒一天到晚念着三哥,快說三哥如今在哪個地界上。”
黛玉聽她說什麼一天到晚,臉色變得紅潤。
不過如今就姊妹兩個,探春和賈琮一向最投契,黛玉和探春也比其他姊妹親近,這話又沒外人聽去,自然不打緊。
兩姊妹在書桌上鋪開那張輿圖,那圖黛玉都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每次都會又想起賈琮在圖上揮斥方遒的模樣。
“你看,三哥哥說,這次巡邊多半會在遼東、薊州、宣府三鎮,如今三哥過去才一個多月,此刻多半是在遼東。
巡邊大臣必會查驗邊關,遼東有三大關,雲頂關、庸蘭關、還有一處就是……鴉符關。”
“這些都是三哥哥和我說的……。”
黛玉和探春擠在一起,望着那輿圖上的標識,眼中都是思念和嚮往的神情。
……
鴉符關外十多裡的地方。
一望無垠的遼北荒原上,衰草枯黃,寒風凌冽,一隊騎士正在策馬飛奔。
跑在最前面兩匹駿馬,將後面的人甩開一段距離。
其中一人騎了匹高大神駿的黑馬,全身都被皮裘裹得嚴嚴實實的。
緊隨在他身邊的騎士,雖也是一身皮裘,但依然能看出窈窕的身材。
她騎的是匹普通灰色軍馬,但騎術十分精湛,居然和同伴胯下寶馬跑了個並駕齊驅。
而兩人頭頂的高空中,一隻渾身雪白帶着黑點的海東青,在空中盤旋。
等兩騎衝上一個小山包,那騎灰馬的騎士便勒住了馬匹。
“不能再往前跑了,這裡離開鴉符關已有二十里,再往前可能會遇到女真人的遊騎斥候。”
那騎黑馬的騎士,也勒停了戰馬,解開厚實的面罩,問道:“艾麗,你的鷹奴果真發現了女真人的動向。”
艾麗回道:“昨天鷹奴出去狩獵,冬天很多野獸都會冬眠,海東青最少會飛出五十里去尋找獵物,甚至會飛的更遠。”
“昨天鷹奴飛回後,像是發現了什麼,一定不會錯的。”
今天一早艾麗便和賈琮說,她的鷹奴出去狩獵,好像發現了女真人的動向。
賈琮雖然有些半信半疑,但是當初他會重金僱傭艾麗,就是看重她訓鷹的出色本事,對他有大用,自然知道她不會信口胡說。
於是今天一大早,賈琮知會過參將劉永正,便和艾麗出城二十里查看,劉永正還派了二十個騎兵隨行護衛。
如今各大前衛兵堡都被廢棄,斬斷了女真人掠奪糧草的途徑,遼東各關隘突出三十里以內,已經很少有女真人遊騎活動。
所以賈琮等出城二十里查看,基本在安全的範圍內,即便與女真遊騎遭遇。
憑着賈琮和艾麗的身手,還有那二十名騎兵護衛,安全回城絕無問題。
……
賈琮安頓好馬匹,又讓騎兵護衛在周圍警戒,然後才問道:“艾麗,你的鷹真的還能查探敵蹤?”
其實賈琮倒是聽過蒙古人征伐天下時,就會使用馴服的老鷹偵查敵情,不過那只是傳說,他自己從沒見識過。
艾麗似乎對他的疑問有些不滿,說道:“那還能有假,我的父親是哥薩克最有名的鷹師,他訓練的鷹都是可以偵查敵蹤的。
二十年前他的族人和野人女真打戰,被俘虜時斷了左手,再也沒有返回故土,我的刀法和訓鷹的本事,都是父親傳授的。
這處山包正好是順風之處,讓鷹奴從這裡起飛,我們就在這裡等着,看它能發現什麼。”
賈琮見她解開面罩,對着空中的海東青不停吹着口哨,聲音時短時長,充滿了奇怪的韻律感,而天空中的鷹奴似乎用鳴叫回應着。
就像是艾麗和鷹奴在用一種奇怪的方式進行交流。
沒一會兒,鷹奴在空中盤旋一週,向艾麗指的方向,直衝雲霄,很快就消失了蹤跡。
……
陰冷的荒原裡,賈琮不敢燃起火堆,只是挖了土坑,用燒紅的炭火取暖。
艾麗雖然是刀口上討生活的女子,但畢竟還在妙齡,性子活潑直爽,這些日子又和賈琮相處得熟絡。
在等待鷹奴返回的時間裡,兩人說了很多閒話。
賈琮也知道了艾麗的母親是漢人,而且出生江南之地。
雖然艾麗沒有說她母親的出身,但是一個江南女子會流落到遼北,還嫁給了一個異族爲妻。
她必定有一段悽慘的往事,多半是家中獲罪,或被髮配邊塞爲奴,這雖然只是賈琮的猜測,想來和事實一定相差不遠吧。
艾麗說他父親去年去世了,她母親的願望是生前能返回家鄉。
所以艾麗纔會在鎮子上當護衛賺金子,聽說南朝富裕,沒金子可不好過活。
賈琮這才明白,艾麗的容顏膚色與中原人相異,爲何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還帶着南方口音。
兩人一直等到燒紅的火炭化爲灰燼,才聽到天邊傳來一聲清越的鷹嘯。
而距離鷹奴飛出查探敵情,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
賈琮看到鷹奴在空中不停的盤旋,時而俯衝,時而爬升,做出變化幅度很大的飛行姿勢,口中發出尖銳的嘯叫,像是充滿某種警示。
艾麗神情凝重,說道:“鷹奴在很遠的地方發現了大隊人馬,然後飛回報訊,它來回飛了兩個時辰,應該飛了四百里的路程。
也就是說它在兩百里外發現了敵蹤,這個距離差距不會很大,很可能是女真人在集結,兩百里只要一天的時間,就能到達鴉符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