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昭十年四月初五。
今天是賈琮去青山書院錄名讀書的日子。
昨王熙鳳得了賈政夫婦的吩咐,已經準備好車馬,又讓平兒一大早帶着小廝去了清芷齋,幫着一起搬擡出行箱籠。
辰時一刻,賈琮便去了榮慶堂,依舊沒有進去,只在門口磕了頭,以做道別。
不管怎麼樣說,榮慶堂裡那位老太太也是他的祖母,年老爲尊,磕幾個頭不算吃虧。
只是外頭的丫鬟婆子見了,都暗自點頭,心裡都說這能讀書的哥兒就是不一樣,心胸大度着呢。
雖然老太太免了他的孝道禮數,但人家該有的規矩,一點不落下,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裡面聽到了消息的賈母,臉上有些羞眉臊眼的。
前日怒氣上來免了賈琮的孝道禮數,把事情擡得太高,如今有些下不來了。
想出來露個面,但又沒臉色出來。
賈琮做完他的禮,卻片刻也不停的離開,連猶豫的時間都沒給賈母留下。
榮榮慶堂出來,轉到東面的榮禧堂。
今日是大朝會,在京從五品以上官員都必須上朝見駕,賈政是從五品,雖不能上朝,趕上上朝的郎中又要事分派,一大早就去坐衙了。
榮禧堂裡只有王夫人坐在副座上,手裡黏着佛珠,衣裳華貴,慈眉善目。
“太太,我今日就要到書院錄名讀書,以後不能日日向老爺太太請安,特來向老爺太太拜別。”
王夫人淡淡笑道:“昨兒我讓你二嫂給你準備車馬,置備出門要用的物件。
要是還缺什麼你儘管與她說,出門在外這些事可不能馬虎。”
賈琮答道:“東西都已得了,不再缺什麼了,謝謝太太關心,賈琮出身微弱,在東路院幾不能活。
如果不是老爺太太恩義,如何能在西府過上安穩日子,賈琮時刻銘刻在心。
去了書院必定刻苦讀書,將來能有個好結果,也好報答老爺太太的恩情。”
王夫人見他說的誠懇,臉上的神情也鬆了下來。
微笑說道:“你也是賈家的子孫,既到了西府來過,我和老爺照顧你都是應當,你啊,老說這些話就外道了。
如今一個人去外頭讀書,雖也帶了下人服侍,但畢竟不像在家裡,事事都要照顧好自己,讀書用心是好的,
但保重身子纔是頭等要緊的,將來讀書進學,能和伱寶兄弟相互扶持,提振家聲,便是對我和老爺最好的報答了。”
賈琮嘴上只恭敬的應道:“太太的話,賈琮必定銘記在心。”
可他心裡卻提着警惕。
昨日賈母房裡的幾個丫鬟,過來和晴雯辭行,畢竟這一去,往後幾年大家見面的時間就不多了。
不是每個丫鬟都像鴛鴦那樣精明,幾個小丫頭嘰嘰喳喳說話,就有人說漏了嘴。
那天老太太免了琮三爺的孝道禮數,起因是太太在老太太氣頭上說了話,才激得老太太如此。
事後晴雯自然憤憤不平的告訴了賈琮。
王夫人會這樣,其實賈琮並不意外。
這本就是個不好相與的女人,原來的時間線中,晴雯、金釧這些紅樓女兒都無端死在她的手裡。
這樣的人不由得他不提防,好在後面幾年應該在書院時間多,在府裡的時間少,只要留意些也就是了。
王夫人想了片刻,說道:“你還要去東路院和大老爺和大太太辭行,老爺交代讓你二嫂和二哥帶你一起去。”
聽了這話,賈琮心裡對賈政也是一陣感激。
他知道賈政怕自己去東路院辭行,會被賈赦夫妻爲難,不想他外出讀書第一天就生出事情。
纔想到讓王熙鳳和賈璉夫婦帶着一起去,一旦生出事情,以王熙鳳的幹練也好扶持化解。
繞過榮禧堂後面的風雨連廊,繞過一道掛滿山虎的影壁,就進了王熙鳳的院子。
鳳姐兒已經等在那裡,要是再晚些時候可能就去榮慶堂請安了。
賈璉也坐在一旁,臉上卻有些不耐的神色。
他這個人倒不會歧視作踐賈琮這個庶弟,因爲從小到大也不怎麼來往,不值當。
只是覺得一個出門讀書的孩子罷了,去和大老爺拜別請安也要自己陪着。
這些人打量自己就不怕大老爺嗎,老頭子不順心起來打自己一頓可是常有的,所以平時沒事他都是躲着的。
再說就賈琮這個惹事精,大老爺最不待見就是他,帶他過去可不要連累自己遭殃。
可是賈政昨日特意交代,賈璉也不好不去,硬着頭皮罷了。
王熙鳳是不怕的,她是媳婦,又有孃家和王夫人做牌面,賈赦絕不會對她說半句重話,一貫如此。
王熙鳳笑道:“琮兄弟,老爺可是真看重你,你去東路院請安,都讓我和你二哥給你做門神,你面子可是不小。”
賈琮連忙說道:“我到西府來過,都是二嫂給我張羅的院子,日常裡事事關照着,賈琮心裡都非常感激。”
王熙鳳笑道:“你記住二嫂的好就行,往後讀書考做了狀元,別忘讓你二哥也沾沾文華氣,你們啊可是親兄弟。”
賈琮也笑道:“二嫂說這話太見外,二哥是個厚道的人,從小到大可是連一句話都沒罵過我,賈琮心裡敬着呢。”
聽了這話,賈璉臉上的不耐煩也散了去,頗有些豪氣的說道:“這有什麼可說的,都是自家兄弟,罵你作甚。”
王熙鳳心道,這小子是個不簡單的,見什麼人說什麼話,場面上一點不含糊,話語又帶着些真心,讓人聽了舒坦。
自己姑媽即想着將來給寶玉找個幫手,又不忘背後使絆子,她也不想想,就寶玉那德行能降服得了賈琮這樣的人物。
到了東路院,院子裡的丫鬟婆子見賈琮過來,都有些心有餘悸。
前些時候賈琮整治王善保家的,他們可是親眼目睹,這位爺可是個狠人。
又有丫鬟去了正堂報信,回來說大老爺和太太今天身上都不爽利,都在屋子裡養着,今日不能相見。
那丫鬟臉色有些尷尬,估計是見了鳳辣子在這裡,說話不敢放肆,只撿好話來說。
剛纔她去傳信,大老爺和大太太可是噴了一頓難聽的話。
賈琮心裡冷笑,什麼身上不爽利,估計是心裡不爽利才真的,不見就不見,倒是省了事。
賈璉像是鬆了一口氣,估計是被賈赦打出心裡陰影了。
王熙鳳滿不在乎,雖是自己公婆,但這種做派叫她瞧不上,比二房老爺太太差了不止一籌,怪不得老太太不待見。
忙完這些繁文縟節,賈琮和王熙鳳賈璉道別後,便返回清芷齋。
出府的馬車都已停在西北門,緊靠着清芷齋,進出倒也方便。
到了清芷齋門口,見黛玉、迎春、探春都已等在那裡,小惜春今天也在,手裡還牽着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這孩子賈琮見過幾次,正是賈珠的獨子賈蘭。
李紈一心都放在教養賈蘭成才,可賈家自她的亡夫賈珠之後,竟再沒出過一個讀書人。
李紈也是出現官宦書香之家,知道所謂近朱者赤,日常除約束兒子在族學好好唸書。
平時只在自己院子中教養賈蘭,也不讓他和寶玉、賈環等叔輩玩耍。
如今家裡出了個才氣卓絕的賈琮,總算讓李紈看到了賈家的文華之氣。
於是也想自己兒子和賈琮這個堂叔多多親近,以之爲榜樣,也好受些正向的薰陶。
寶玉也來了,原因大抵是黛玉來了,他便跟着來,其實他對賈琮去青山書院讀書,心中是一肚子國賊祿鬼的鄙夷。
不過也算了,至少來了還能見一見賈琮那倆個俏丫鬟。
見到賈琮回來,倒是一向少言的迎春先迎了上來。
迎春自小被接到西府教養,和生父的關係淡漠,賈赦也一向對她不聞不問,雖有姊妹相伴,但其實她心中一直過得寂寞。
直到賈琮漸漸顯露,才讓她知道自己竟然有這麼一個出衆的弟弟,而賈琮對她也是頗爲親近,讓迎春心中添了許多溫情。
賈琮搬到西府後,他們比以前有了更多的相處,姐弟之情日篤,如今賈琮出門讀書,一年只怕也回不來幾次,心中甚爲不捨。
她輕輕理了理賈琮的衣襟,說道:“琮弟一個人在外,要自己照顧好自己,早些考個功名回家,讓姐姐也爲你風光。”
賈琮笑道:“二姐姐放心,琮弟一定不負你所望,早日進學,將來長大立身,也好護二姐姐周全安寧。”
滿府的姊妹中,賈琮和迎春血緣最近,是同父姐弟,所有才有要護迎春周全的說法,說不得將來要幫着迎春除去中山狼的隱患。
賈琮見一旁的探春眼圈泛紅,對着她溫和一笑:“每到年節書院都會休沐,到時候回來看三妹妹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探春燦然一笑:“那我就等着琮三哥回來指點了。”
黛玉見五兒站在賈琮的身後,手裡還抱着一個湘妃竹的小書匣,正是自己昨天自己送給賈琮的,心跳怦然,臉色生出一片脂紅。
賈琮說道:“林妹妹日常不要一直悶在房裡看書,多出來走動,保重身體。”
黛玉微笑道:“琮三哥你也多保重吧。”
賈琮見寶玉不時偷瞄自己身邊的五兒、晴雯,眉頭微皺,也就懶得理會這人。
在衆姊妹的注視下,帶着五兒晴雯上了馬車,車輪滾滾,終於離開了賈府。
馬車走過寧榮街,路過榮國府正門時,那塊御賜的黑底金字牌匾在晨光中熠熠生輝,上面寫着“敕造榮國府”!
未時一刻,賈琮到達青山書院,辦理過入院錄名手續,又去拜會書院山長趙崇禮。
申時二刻,入住正一教神京道場玄天宮落霞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