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宏文驚世法
嘉昭十三年,五月十四。
清芷齋,五兒正在整理昨晚賈琮換下的衣物。
今天是恩科鄉試的第三場,賈琮回府過了一夜,一大早就回貢院入考。
昨夜回來,芷芍五兒等問起,賈琮言自己兩場皆順暢,三場只要正常發揮,此番恩科多半就有斬獲。
一想到他臉上那股自信從容,五兒總會心神萌動,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這時,晴雯正從外面回來,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見了五兒,就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五兒,剛我去幫鴛鴦姐姐做針線,聽她說東府蓉少爺,下月初二就要辦喜事。”
五兒低聲說道:“我前天回家就聽我媽說了,說是東府珍大爺去了玄真觀,觀裡修煉的敬太爺親自卜卦選的日子。”
晴雯連忙問道:“昨晚你值夜,我聽三爺和你說了不少話呢,這事你沒告訴三爺吧!”
五兒回道:“我還能糊塗成這樣,今天三爺考三場,告訴他這事,亂了心思,還怎麼考學,什麼都沒三爺的前程重要。
這些日子三爺都在貢院考學,三天才回來過一晚,老爺怕打擾他,也從不叫他過去問話。
連姑娘們都不上門,就怕他分神,要不然走動多了,就算我不說,三爺指不定就知道了,如今這樣更好,熬過三場也就不怕了。”
晴雯鬆了一口氣,說道:“好在伱沒說,省得三爺自尋煩惱,壞了功名,其實遲早也是這麼一出,三爺雖從不說,心裡清楚的。”
……
今天是恩科鄉試第三場首日,經過前面兩場的洗滌,參考的學子因各自發揮不同,心中滋味也是百般相異。
有人躊躇滿志,似乎中舉已在眼前;有人忐忑不安,寄希望三場最後一搏;也有人淡然處之,許是成竹在胸。
鄉試第三場試實務策論,共取五道策論題,四道副題,一道正題。
自嘉昭帝登基以來,其作風重經世致用,推崇實效,反對空虛之學,皓首窮經,空談國事。
在科舉取士上,更注重實務之才,對學子僵讀書經,不認疾苦,遊談無根,十分反感。
所以秋闈和春闈中,實務策論的重要性,在嘉昭朝被不斷拔高,併成爲是否中試的重要考量標準。
有學子在一二場書經之試,如果發揮欠佳,但是三場策論如有亮點,還是會有極大可能中試。
反之,如果書經之學滾瓜爛熟,八股寫的縝密無漏,但策論卻空乏其詞,言之無物,卻會名落孫山。
因此,三場試實務策論,對所有學子都是至關重要,能否一朝邁入朱紫門,幾乎是一筆策論定乾坤。
貢院之中,登科鼓三通敲過,貢院差役,高舉考牌,上面寫着三場策論考題,在各排考棚之前,來回巡走。
賈琮看到題牌上共五道策論題,其中有四道爲時務策,涉及海政、土治、河防、徵賦等實務之事。
提問的角度都不算艱澀,秋闈畢竟只是科舉中途,考察學子對時政的感知能力,題面上不會做專攻艱深的要求。
學子只要不死讀書,對周邊實務有關注、有思考、有灼見,基本上就能順利答題,區別只在個人角度和深度,這也是最終優劣取勝之道。
而這四題涉及海政、土治、河防、徵賦等事,有些賈琮在金陵有親身經歷,早有思慮。
有些在柳靜庵所列的書目中,有詳細論述。
而日常師徒授業與交談之中,柳靜庵對上述實務皆有涉及,特別是江南土地兼併,田鹽賦稅、民生疾亂等,都有極深的闡述。
當然有些觀點,不方便寫在鄉試答卷中,但只要擇其要而言之,就足以切中這些考題的關竅之處。
因此前四題對賈琮來說,並無太大難度。
每當這個時候,對自己拜得柳靜庵這樣的名師,賈琮感到衷心慶幸,這讓他幾乎在起跑線上,就領先了他人一大步。
也怪不得蔡孝宇等人,談到他有柳靜靜庵這樣的先生,都會難掩羨慕之情。
當賈琮看到最後一道策論大題,不禁讓他愣了一下,心中涌起古怪的感覺。
“今之士人,通達書經,求取仕祿,而明德不振,苟且因循之弊,何歟?以何匡之?”
也不知考官是怎麼想的,竟出這樣的冷僻尖刻之題。
讓參加科舉的讀書人,做這樣的策論題,未免太過刻薄了些,實在有當面打耳光之嫌。
讀書科舉之人,不外乎爲了求取官位俸祿,脫離黎庶平民的身份,成爲官僚士大夫階層,爲自己爭取更好的利益和話語權。
一百個讀書人當中,估計也找不出一個,是爲儒家聖賢之道讀書,爲窮究天地至理治學。
大部分讀書人,雖嘴上冠冕堂皇之論,心裡不過是求官求祿罷了。
特別是寒門讀書,真正進入仕途,無溫飽飢渴之猶,或許纔會生出立番事業的心思,這也不過是人之常情。
這就是所謂,今之士人,通達書經,求取仕祿,而明德不振。
有些苛求,有些尖銳,但不能說沒有道理,這種嚴苛的風格意氣,讓賈琮想起那位謀算似海的九五之尊。
考官會出這樣的題目,似乎有些聞聖心而爲的意思。
誰都知嘉昭帝未登基之前,不過一個平微無奇皇子,御極之後卻光彩耀眼,其人最講究經濟實用,厭棄官員虛僞苟且之行。
如對官員上奏,駢四儷六,文辭華美,言之有物不過十之一二,常有尖刻譏諷之言,斥責有失讀書格物明德之志。
以至於朝野陳儒故老生出微詞,都言當今聖上有少文之瑕。
考官會出這樣的策論題,多半是在奉迎聖意,爲皇帝實用之論張目。
或許這樣的策論題,本就是聖心本意。
嘉昭帝一貫有借勢斡旋於極致的風格,他既開了恩科,必定引動天下是士人矚目,這位皇帝估計不會錯過,這等展顯聖心的良機。
通過科舉試題,扭正學子視聽,革弊讀書庸碌之狀,推行經世實用之論,也未可知。
賈琮再看這道有些古怪的策論題,想起諸多往事,心中揣摩思索許久,漸漸明悟,思緒涌動,平添豪情,沾墨凝神,執筆擬稿:
古之聖賢,先立明志,再求山海苦學,故其學養之徳,無須臾而不進。
今之所謂士人,剽盜聖賢金玉,攘掇明德之志,比於古聖賢大可愧矣。
學人以書經取仕,陷於功祿妄志,而棄聖人教誨。
從仕經年,言語世故,笑貌污濁,嗜慾橫流,比之進學之始,以儒者自明,固已大異矣。
言之而無物,用之而無法;沉於衰敗腐朽之論,而津津樂道;失於格物明理之法,卻茫然未覺。
皓首窮經,視民生疾苦如隔岸之火;清談空賦,棄古賢兼濟宏願如草芥敗履。
……
此謂學而無志,行而無由,心失其根,苟且因循之弊。
是故,觀天地之法,察萬物之源,探究學人志向之微妙,以爲匡正。
當以其志浩養,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
此時,雷聲隆隆,一場大雨毫無預兆的傾盆而下,天地之間一股沛然之勢,撲面而來。
對面那位久經考場的前輩,突然心有所感,擡頭向對面望去。
見對面考棚中的少年,奮筆疾書,風姿如玉,神情肅穆,韻意儼然,難以逼視,心中不禁微微驚訝。
爲啥大家只看後面那四句,前面那些纔是腦細胞成果,浪費了我不少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