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無縈說金玉
嘉昭十三年,青山書院。
櫺星閣北牆下,書院的差役正在張貼告書,那是書院乙文館本月月考名錄。
這裡早已聚集很多等候張榜的學子。
青山書院以甲乙丙丁劃分學籍文館,學童根據入院考績,分配至丁文館和丙文館。
凡是通過院試進學爲秀才,就會升入乙文館就讀,以待秋闈。
今年因是太上皇六十五歲大壽,自去年底開始,便流傳聖上要在五月開恩科,只是消息至今未定。
青山書院乙文館的很多學子,都對今年鄉試抱有很大期望。
告文之下,許多學子對着月考名錄指指點點。
興奮、頹敗、平淡、竊喜,各樣表情,不一而足。
其中,一少年身材微胖,相貌堂堂,一雙眼睛滴溜轉動,甚是靈活。
“玉章,我是真羨慕你有個好先生,這幾個月,書院的課你一天沒上,每次月考都還能數一數二。
你讓我們這些在書院苦熬的,情何以堪。”
當年賈琮、蔡孝宇、崔安之、劉霄平等人,剛入青山書院時,就被分入丙文館就讀,去年通過院試後,便一起升入乙文館準備秋闈。
一旁的崔安之笑道:“孝宇,這伱可羨慕不來,天下能號稱文宗學聖,可就靜庵公一人,治學授業非同小可。
在家授業十幾年,柳門子弟出了七個進士,不說絕後,也是空前,玉章有這樣的授業恩師,讀書又是刻苦。
月考名列前茅有什麼好奇怪的,只是靜庵公放出話來,玉章便是關門弟子,從此山門不開,我們奢望聆聽教誨,也是無緣了。”
一旁的賈琮說道:“柳師年事已高,這兩年教授家中子弟和我,便已殫精竭慮,極耗精神,我都不敢日日呆在柳宅,免得他多操心。”
兩月前賈琮過完生日,柳靜庵與賈政商議,因賈琮天賦異稟,文華出衆,便從前朝詩句“琅琅誦玉章,勉力探希夷,”中取其深意。
給賈琮賜字玉章,寄於勤苦書海、學養有成之望。
在柳靜庵的心中,大概只希望他做個飽學之士,書筆相伴,安逸一生。
賈政對柳靜庵取字倒是滿意,賈琮爲賈家玉字輩,又曾以詞章名動江南,玉章二字也算貼切。
只是對柳靜庵取字深意,卻不以爲然,他視賈琮爲賈家麒麟子,以賈琮過人的才華,只怕不用二十年,就有入閣之資。
正是賈家再振家聲寄望所在,只做一個普通的飽學書生,未免太暴殄天物。
一代宗師,對自己最器重的關門弟子,不求他劈波斬浪,青雲展翅,倒是隻希望他優容平安,甚至不思進取,讓賈政有些難以理解。
在賈政想來,大概是柳靜庵真的年事已高,暮氣沉重,對自己的關門弟子,過於舐犢情重,不願他多經風雨挫折罷了。
和賈琮一起看榜的劉霄平,突然說道:“玉章是去年雍州院試案首,此次秋闈,只要不是過於失常,鄉試是必中的。
雍州秋闈主官怎麼也要顧及前任學政的臉面,且今年的月考,玉章都名在前茅一二之列,學力深厚有目共睹。
如今青山書院各館同窗,都說你是本科雍州解元的大熱之選!”
青山學院的治學實力,在雍州是無可爭議的首屈一指,甚至在整個大周都是少有匹敵。
所以,青山學院乙文館考績名列前茅者,自然是有奪一州秋闈解元的實力。
不過賈琮對此並不太執着,取得舉子身份纔是最重要的。
賈琮笑道:“仲文,你這可是光撿好話來說啊,聞絃歌須知雅意,可是有所求?”
劉霄平哈哈一笑:“玉章真乃我知己,我無緣聆聽靜庵公教誨,想借柳公批註的時文策論一觀,好拜讀進益,還望玉章成全。”
蔡孝宇嚷道:“好你個劉霄平,此事我早就想到,還沒來得及說,卻被你搶先,好生奸詐!”
賈琮一笑道:“批註之文在我府上,明日仲文可派人來取,不過我只有一份,你們要怎麼看,自己安排,可不關我事……。”
……
榮國府。
自從那次賈母讓王熙鳳傳出話風,梨香院那場風波,也徹底平息下來。
薛姨媽也是大宅門中打滾的婦人,聽了老太太傳的話,哪裡不知道輕重。
那英蓮其實就是琮哥兒的屋裡人,老太太的話音裡已將她當小輩來養,只是年歲太小,還沒圓房罷了。
薛姨媽自然把薛蟠叫來耳提面授,嚴詞訓誡一通。
薛蟠雖紈絝混賬,還不算無法無天,寄住別家,自然知道其中厲害,且還要顧及母親和妹妹的體面,雖有不甘,從此不敢有半點逾矩。
寶釵知道事情後,也鬆了一口氣,賈家有這一番說辭,自己哥哥再不會生出古怪。
只是,那以後沒多久,榮國府上開始傳出金玉良緣的傳聞。
不外乎寶釵金鎖上刻有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與寶玉那塊命根子上的莫失莫忘、仙壽恆昌的字眼,堪爲匹配。
據說王夫人和賈母商量過給寶玉議親,誰也不知道說的是哪家,只知道賈母說請人看過命理,寶玉命中不該早娶,於是暫且作罷。
而金玉之說,也是從那之後傳出。
賈琮親眼目睹,後世津津樂道之事,發生在眼前。
不免嘆息後宅婦人的心思算計,與所謂沒有硝煙的戰場,一般無二,只是有些可笑。
……
寶釵心思靈巧,性情寬宏大度,住進賈府之後,沒多久就和園中姊妹相處融洽。
她和黛玉都是外家親戚,但比起黛玉靈秀內斂,目下無塵,寶釵似乎更得府中上下人等的讚譽。
畢竟相比較之下,黛玉孤身一人,寶釵卻有母親兄長在身邊,家資富貴,人情衡量,這裡又是一處不同。
而薛姨媽歷來慈眉善目,說話溫煦討喜,連賈母都很喜歡和她嘮嗑,這也給寶釵帶來不少人緣。
自從金玉之說傳出,對黛玉和三春姐妹來說,閨閣中多了個羞人談資,誰家女兒,正當妙齡,多半要竊竊私語,笑鬧一場。
寶釵不在跟前時,探春等偶爾也會拿來取笑一下寶玉。
寶玉雖覺得剛來的寶姐姐是個極好的,但也比不上林妹妹在心裡的好。
只是每次姊妹們拿此事取笑,他見黛玉也言笑晏晏,毫不在意,心中不免酸澀失落。
寶玉就盼着黛玉因此事,和他使個小性,發個脾氣,卻是癡心妄念,緣木求魚。
他又不敢砸玉,因知道黛玉早不吃這一套,做出來未免無趣,想到失意之處,不免自己又去悲春傷秋一番。
賈琮幾次在場,遇到這種場景,偶爾和黛玉目光相遇,見她眼波之中,明麗動人,無縈無拘,笑意盈盈。
金玉良緣,曾是讖言命殤,如今命數已改,棄淚哀絕不再,人間只有清歡。
寶釵知道金玉之言在賈府流傳,心中羞惱無措,從此不再戴那把金鎖,卻已於事無補,皆因言說已生,從口紛紜不絕。
該發生的和不該發生的,終究還是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