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賈琮院。
姊妹們用過早食,像迎春這樣的長姐身份,少不得要操心,又把賈琮入場的東西,再仔細看過一遍才放心。
湘雲的性子只是愛熱鬧,心性都還未定,還沒迎春黛玉這般情牽體貼之念,也沒寶釵情思百轉的情懷。
至於邢岫煙最懂知足常樂,賈琮考箱裡放了自己做的軟枕,她便已心滿意足,再無其他。
等到賈琮一應入場事務都妥當,衆姊妹說說笑笑,又見鴛鴦帶兩個小丫頭過來,傳過賈母的話,因並無事,也只在東府消磨時光。
時間很快臨近中午,因五兒今日沒去西府,平兒忙過半日西府家務,也趕到賈琮院裡幫襯。
連王熙鳳雖走動不便,也讓人擡了滑竿過來,她擔着長嫂的名份,賈琮入場前夕自然也要過來露臉。
到了正午時分,外頭管家傳話,說伯爺的師孃崔氏送來吉禮物,又讓內院的婆子將來人引入。
所有入貢院的舉子,在進入號舍之前,要先去貢院正堂,拜謁本次春闈的三位主考大人。
本+內容‘正確*的版本在6/9*書.吧%讀!【6*9*S*H*U-B-A.CX】
此刻,貢院裡的至聖先師祠堂之中,香燭繚繞,二十位身穿硃紅祭服的禮部官員,各持器皿,列隊祭禮。
等到馬車到了城東文昌路,便見到道路擁擠,不斷有馬車從周邊街道,陸續進入文昌街。
除了極少數的將門之女,極少有女子騎馬上街,對那些世宦詩禮之家,這甚至是有點大逆不道的舉動。
等到送走了崔氏的丫鬟,東路院那邊又過來小廝,說是得了賈政的吩咐,詢問賈琮今日出門入貢院的時間。
會試舉子入場搜檢,依然十分嚴格縝密,但是負責搜檢的官吏,對待舉子的態度,卻比鄉試要好上許多。
嘴裡有些詞不達意的說了句:“三叔,金榜題名。”
雖然文昌路口還沒路中心那麼擁堵,但是來往行人車輛也不少,行動也開始有些不便,只怕過不了多久,同樣會擁堵不堪。
那丫鬟又笑着說道:“這些幾樣東西,都是夫人親手準備,鴨和蟹,一爲通甲,一爲背甲,取得是名列一甲之意。
盒子外雕刻的蓮花和白鷺,取得便是一路連科的意思。
賈琮有些見艱難的和艾麗舉手道別,雙手拎着東西走進了排隊的舉子隊伍。
賈琮微嘆一口氣,笑着摸摸他的頭,估計這一句多半是出門之前,李紈剛剛教的。
胯下黑色駿馬的鬃毛,在晚風中飄揚。
但是像賈琮這樣男女共乘一騎,卻是絕無僅有的奇特景象,如今的時代禮教甚嚴。
賈琮看了一眼艾麗胯下神駿的黑馬,眼睛微微一亮。
賈琮笑道:“等到過了春闈,就不用再在經書上耗費光陰,得了空閒我就陪你出去逛逛。”
隨着文化鐘響起,在每個舉子心中,投下無聲威嚴和壓抑……
這硃紅桂花自然是蟾宮折桂之兆,夫人是巴望着賈少爺這次入春闈,金榜題名,名列高甲,得償所願,成就柳門九進士之名。”
艾麗策馬相伴,賈琮也不進車廂,只是坐在車轅上,兩人一路閒聊說笑。
賈琮站在車轅上回頭看去,見一個身姿苗條的女子,身穿月白色胡袍,頭上戴了帷帽,正策馬而來。
賈琮是堂堂雍州鄉試解元,才名驚動天下,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人會舞弊,劉舒友也不過是做個順水人羣。
三名春闈主考官,十八名春闈同考官,依次列班排在二人身後,鄭重向至聖先師靈位,叩首、致禮、上香。
等到快馬奔到賈琮車前,女子掀開帷帽,露出一張膚白如雪的精緻臉龐,一雙美眸盪漾着海水之意,鬢邊髮絲在風中撩動。
正待有些羅唣,此時一個官員模樣的人物,在小吏耳邊低喝了一句。
這樣的祭奠至聖先師禮儀,是每屆春闈入試之前,必須完成的儒家大典禮儀。
那些被擁堵在路中的馬車裡,不時出來神情焦急的乘車人,看他們裝束都是赴考的舉子,因文昌路是去貢院的必經之路。
……
賈政也算一番苦心,但真正起到多少作用,只怕是十分有限。
東府管家早早屏退外院小廝男僕,因爲姊妹們要一直送賈琮出內院,一路到了東府的東角門。
……
鐘聲每隔一刻鐘,便會敲響一通,鍾過三通之後,如果還有舉子未能到達貢院,便會取消應試資格。
賈琮見寶玉臉色蒼白,似乎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一副臨場受刑的惶惶不可終日。
她突然輕笑道:“你這麼直闆闆坐着幹嘛,像個老夫子,必定是你先生教的規矩,你摟着我的腰,小心被馬顛下馬鞍摔跤。”
艾麗從小和賈琮一樣,都是習武練刀,四肢修長,腰身柔韌有力。
因是賈琮師門送來禮物,吸引了衆人的好奇目光。
……
此時,貢院正堂周圍燈火如星,亮如白晝,已聚集了許多等待拜謁主考的舉子。
畢竟正堂的面積有限,一次容納不了太多舉子。
當初,賈琮在遼東意外結識艾麗,兩人曾在戰場一同衝鋒陷陣,出生入死,情義非凡。
本來只是習習晚風,在馬蹄疾馳之下,變得更加猛烈,透出一股剛柔相濟的遒勁,將馬鞍上兩人擠壓包裹在一起。
牌坊上‘開天文運’四個黑漆大字,一股沛然的文華之氣,似乎撲面而來,令人心生凜然。
因爲,但凡入會試的舉子,都已是讀書人中的佼佼者,幾乎都具備相當才力。
而這女子身後的少年,青春勃發,姿容雋美奪目,手提考箱,一看便是今科入試舉子。
賈琮有些尷尬的一笑,右手提着考箱,左手輕輕一探,便摟住了艾麗的細腰。
賈琮對艾麗笑道:“天色已經不早,你也早些回去,我二十七考完出關,我們去六必居喝茶,陪你嘗那裡的蘇式甜點。”
迎春等人聽了只好作罷,又讓管家多帶機靈小廝,一路隨車陪護,幫襯賈琮入貢院之後,及時回府來報。
雖然如今他已成爲賈家東西兩府家主,家中一衆姊妹對他親近愛護,但是論親長的認同歸屬,柳家師傅師孃卻遠在賈母之上。
這一日時間過得飛快,等到申時剛過,西邊已日暮低垂,賈琮便收拾東西離府出門。
說道:“我們稍微繞些路程,挑些好走的道路,必定比別人都早到貢院。”
賈琮和姊妹們達到時,竟然看到賈政在就等着那裡,再看到他身邊的幾個人,賈琮心中更有些訝異。
賈環倒是鎮定許多,一雙眼睛滴溜轉動,對父親的話音,一副唯唯諾諾之態,還算有幾分受教。
這番情形,多少讓賈琮想起前世,面臨人生大考,那些滿懷忐忑送來的父母親友,還有那些少不更事的青蔥少年……
艾麗輕輕一笑,她自小在馬背長大,騎術十分高超,抖動繮繩,便靈巧的調轉馬頭。專挑路口車馬的縫隙,策馬穿插,只是一會兒時間,就走出愈發擁堵的文昌路口,賈琮不由自主鬆了一口氣。
那丫鬟打開盒子,賈琮等人見裡面分成多格,整齊擺放雪白鴨肉、青甲蒸螃,硃紅桂花,擺放整齊,色採明豔,透着喜氣。
冗長的舉子隊伍開始緩緩向前移動。
又有一名禮部禱誦官,展開黃緞敕書錦帛,向天地咒告:春闈大典,爲國遴才,公正嚴明,無有遺珠,天地共鑑,人神共明……
賈琮隨身攜帶的盛水竹筒,搜檢小吏又讓他當場飲用,以防止有詐。
艾麗重新上馬,挽繮而行,還不時回頭看舉子隊伍中的賈琮。
賈琮有些意外的問道:“艾麗,你怎麼來了。”
賈琮這段時間閉門讀書,擔心艾麗長日無趣,將自己的寶馬讓她牽去騎乘玩耍。
更何況旁人看到策馬之人,是位身姿綽約的少女。
路上行人摩肩接踵,行走困難,車伕死死拽緊繮繩,生怕喧鬧嘈雜引動牲畜,惹出禍事。
賈琮苦笑:“道都走不動了,你還笑得出來。”
邢岫煙也果然有先見之明,她做的軟枕的確被代開,好在事先正了盤扣,自然不會被損毀。
萬萬不可沉迷富貴懶散,等到年華漸長,積重難返,就要悔之晚矣!”
原來賈政帶了他們幾個過來,是爲了以自己爲榜樣,予以激勵,當場教導兒孫,自己終於也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說道:“琮哥兒多年苦讀,今日終要登上青雲之路,賈家自三十年前,寧國大兄登科之後,終得再顯文魁之氣,幸甚!”
他心中雖感念姊妹關顧牽掛,還是對迎春說道:“本年是春闈大年,應試舉子有三千餘人,雖已提前一個時辰出門。
艾麗勒停馬匹,兩人跳下馬鞍,發現貢院門口已排了長長几隊舉子,正在等候官差搜檢盤查,入貢院鎖關。
……
賈琮認得來人是師孃崔氏的貼身丫鬟,送來是一個精緻的棗木食盒,外頭雕刻精美的蓮花和白鷺圖案,栩栩如生。
其實,賈琮經過半年苦讀,日夜揣摩經義時文,爲了這一世的科舉之路,也算說是傾盡全力。
賈蘭年紀尚幼,並不是賈政施教的主要對象,但他卻是三人之中,神情最爲清明的一個。
所以,在這入場春闈的最後一天,他自己倒完全放下心思,情緒處於平穩鬆弛狀態。
艾麗瓊鼻微微一皺,說道:“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出了貢院之後,可不許耍賴。”
除非被搜檢的舉子神情異樣,且在搜檢過程中出現明顯疑竇,基本不會脫衣解褲的尷尬場面。
他剛放下車簾,準備讓江流駕馬行車,突然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艾麗笑道:“我等着你來,可不許爽約。”
雖然到場舉子已經不少,但比起今科三千餘人應試,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車旁的艾麗笑道:“我來之前就聽說,從文昌路去貢院最近,這裡路面最寬,想來大家都想往這裡走,可不就堵住了。”
賈琮讓艾麗下馬,上自己的馬車,可艾麗寧可騎馬。
所以,會試入場盤查,只要在正常狀態之下,負責盤查的官吏,多少會維持一些體面。
賈琮已能遠遠看到貢院門前,那座巍峨聳立的巨大牌坊。
從這點來說,艾麗對賈琮意義非常,當初也是他將艾麗母女接回神京安置。
艾麗笑道:“所以,我有先見之明,特意騎馬過來。”
畢竟賈琮這入貢院的方式,有些過於惹眼。
文昌街本來就是城東繁華街道,街道兩旁店鋪林立,行人熙攘,路上一下涌入這麼多馬車,很快變得擁擠不堪。
這女子騎的這匹寶馬,還是當初康順王贈給賈琮的禮物,
於是吩咐了江流幾句,便將打包的被褥披風等物,還有兩個裝水的竹筒,都綁紮在艾麗的馬鞍之後,自己隨手提着考箱,只是在馬鐙上輕輕一點,便躍上馬背,坐到艾麗身後。
對於彼此之間,他們都是對方最特別的存在。
甚至,舉子之中,像賈琮那有已有官身之人,並不在少數。
加上他本來就是一州解元,又有天下扛鼎名師授業,只要入場後正常發揮,名入三甲根本不成問題。
每次有舉子入堂拜謁,隨行的小吏,都會唱報主考的官職名諱,以示尊崇。
賈政見到賈琮穿了件寶藍色嶄新圓領袍,長身玉立,器宇軒昂,風姿絕俗,不禁滿意的點頭。
等到祭奠儀式完成,內閣大學士蔡襄、禮部尚書郭佑昌便即刻離開貢院,本屆春闈一應事務,正式由三名主考官接掌。
賈琮拿出隨身的西洋鎏金懷錶,雖離貢院鎖關還有不少時間,但是一直堵在文昌路上,可不太保險。
倒是身邊這些親近之人,似乎比他還要緊張許多,就連平時大大咧咧,愛玩愛笑的史湘雲,今日和他說話都變得溫聲細語。
兩人微微點頭頷首,賈琮便提着東西,昂首步入貢院。
賈琮只覺觸手溫滑軟彈,猶如盈盈一握,馨香透體,當真,手感極好……
那丫鬟說道這是柳家的規矩,每個子弟會試入場前,家中都會備送這樣的食盒。
此時,夜色已爬滿天空,兩邊的道路景象,在迅捷的往後倒退。
那一身月白鬍服,削肩束腰,英媚動人,雖頭戴帷帽,看不清容貌,但不難揣測必定人物不俗。
此時貢院東街上,前往貢院入宮的舉子已有不少,有些人駕着黑驢小車,有些人坐着華蓋車馬,還有人徒步而走,不一而足。
挑選走馬的道路,雖都不是繁華街巷,但來往行人都不太多,馬蹄奔馳十分順捷,顯得暢通無阻。
這也是他們登第之後的座師,當然前提他們能夠登第。
於是,各種路面上各種抱怨聲、催促聲、叫罵聲響成一片,顯得異常混亂,也更加劇路面的擁堵。
艾麗笑道:“你還等什麼,我們只要抄一點遠路,保準比他們都早到,耽擱不了你考狀元。”
他們能步入科舉最終階段的春闈大比,都是極其珍惜這等青雲之機,不是心術太過昏聵,通常不會在入場舞弊,以至身敗名裂。
艾麗策馬慢跑幾步,便拐進附近一條並不寬敞,但是行人不多的街道。
或許是自小受寡母李紈的耳提面授,三觀被輔導得頗正,一雙眼睛望着賈琮,都是羨慕崇拜的神情。
賈琮知道她在遼東長大,雖是女流之輩,卻是不愛紅妝,只愛寶馬快刀,對她來說估計騎馬比坐車有趣。
賈琮見西角門停了三四輛馬車,問了內院管家才知,迎春黛玉等人讓管家備了車輛,準備送賈琮入貢院。
……
隨着文華鐘響起,貢院大門開啓,早已嚴陣以待的盤查貢院衙吏,開始盤查入院的舉子。
艾麗笑道:“我聽我娘說的,今日是春闈入場之日,你多日讀書都不出門,我也好久沒見你了,便來送送你。”
況且,身爲舉子,已步入士大夫行列,都已有了選官資格。
但是,負責領路的貢院小吏,每次只放二十名舉子,進入正堂拜謁主考官。
不少學究舉子,肚中腹謗賈琮,小小年紀如此狂浪,堂堂春闈大比,卻和女子同乘一騎,風流旖旎,招搖過市,不成體統。
賈琮倒是認得那位官員,正是禮部五品經歷劉舒友,看來他也是這次春闈屬官。
但是去往貢院的街道,必定會有所擁堵,姑娘家這等時候出門,實在多有不便,二姐姐和姊妹們送到角門就行,等着我考完回府。”
嘉昭帝欽命內閣大學士蔡襄、禮部尚書郭佑昌主持領奠孔子先師。
賈政竟把寶玉、賈環、賈蘭等兒孫都帶了來,看這架勢是來送賈琮出府入貢院。
等到賈琮上了馬車,還看到東角門門內,賈政和一衆姊妹依然站立在那裡。
他想讓馬車退出路口,卻已經來不及了,因爲後面很快有馬車跟上,堵住了後路。
賈琮聽了賈政對着幾個兒孫,如此語重心長的話語,心中微微有些古怪。
如果不是艾麗有飛禽偵敵的本事,賈琮就無法立下掃平女真的大功,也就不能被冊封伯爵。
那小吏面色驚訝的看了賈琮一眼,馬上停止了盤查,又遞給賈琮一塊號舍竹簡,便放了他入院。
如此策馬飛馳了好一段時間,他們已進入貢院東街,路上已有不少奔赴貢院的車馬,但是遠沒有文昌街的擁堵。
駿馬在街道上不緊不慢的奔馳,艾麗自從跟賈琮落居神京,賈琮得了空閒,總會帶她出去閒逛,因此她對神京街道已十分熟悉。
賈琮跟着其他舉子,在貢院小吏的領路下,陸續前往貢院正堂。
賈琮聽了心中溫暖,師孃崔氏一向對自己視同己出,考前饋贈家禮,是將自己視同柳門子弟。
他又對身邊的兒孫說道:“你們今日都記住琮哥兒的模樣,男兒少年不費光陰,文可登科,武能佑國,纔不虛耗一生。
等到賈琮入關之時,被簡單搜檢衣物,確定沒有夾帶,考箱也被逐層打開查看。
賈琮的馬車剛入路口,便看到整條文昌街上,遠遠望去首尾相顧,擁擠排列許多馬車。
貢院中設立的文華鐘敲響,轟鳴的鐘聲響徹四方。
隨着馬兒飛馳,賈琮的身體不由自主,緊貼着艾麗背部,似乎能感覺到她搏動的心跳,還有精巧秀美的耳垂上,那片醉人的羞紅……
還好艾麗騎馬相送,正好讓自己避過文昌路的擁堵,提早一步達到貢院。
當日貢院門口張貼春闈詔書,在場舉子哪個沒有去看過,自然都知道三名主考是何人。
當第一批舉子入堂拜謁,小吏唱報主考的聲音朗朗傳出。
內閣大學生領戶部尚書王士倫王大人、吏部尚書陳默陳大人、戶部右侍郎徐亮雄徐大人……
不管是堂內拜謁的舉子,還是在堂外等候的舉子,聽到前面兩個主考的名字,都是臉色如常。
但是,當第三名主考官名字,被那位小吏朗聲唱報,幾乎所有舉子都臉色詫異,甚至有人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