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逝水譜新章
賈琮笑道:“啓稟殿下,今日被阮大人一頓搶白,已擾了興致,想一下子寫出七八首有些難了,不過寫上一首卻是可以的。”
阮洪鋮在一旁已經氣得快要暈厥過去,剛纔到底是誰在搶白誰。
寧王見賈琮言語對阮洪鋮毫不留情,應該是對他無故挑釁十分反感,心中有些好笑,不過對賈琮所言還是有些不信。
這首滿江紅雖被賈琮自己貶低成粗陋之作,可在場的都是飽學之士,誰都不是瞎子。
所謂的粗陋之作,只是賈琮的矯言罷了,這首如今傳唱金陵的滿江紅金陵懷古,確爲可傳世的難得佳作。
要想寫出同樣卓絕的詞作,才情、機緣、迎時,缺一不可,如何是想寫,就能即刻寫出的,就算他賈琮才情再高,也絕不至於此。
寧王與賈琮於公於私都關係不錯,怕他年少氣盛,被人所激而寫詞,如寫出的遠不如這首滿江紅,失去臉面尚且不說。
只怕阮洪鋮的剽竊之說,也會被人信以爲真,這對一個讀書人的名譽可是致命打擊,後果不堪設想。
在場如寧王、楊宏斌等人,都不想賈琮因此事當衆出醜,落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寧王又問道:“承事郎,詩詞以言志,有感而發,哪有隨手就寫的道理,大可不必勉強。”
寧王這話也算說的公允,在場不少人都紛紛附和。
但也有不少人默默無語,冷眼旁觀,自古文人相輕是常態,阮洪鋮的少年人難爲沉鬱蒼勁之詞的論調,還是很入一些人的心裡。
文人最重名望,偏偏這一曲滿城唱的才名,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外鄉少年得了,多少讓人有些嫉妒的。
至於另外一些冷眼旁觀之人,心思就沒那麼簡單了。
金陵官場幾乎人人都通過口岸洋貨斂財,而渠道和信息大多是從水監司這個窗口而來。
雖說這些人和鄒懷義豢養浪人、殺人掠船等事沒有直接關聯。
但鄒懷義一死,水監司上下立刻被朝廷清洗,原先許多財路和信息已因此斷絕,讓這些靠着洋貨生意斂財的官員損失慘重。
如今金陵官場誰不知道,水監司之所以今非昔比,就是因爲當初賈琮帶兵上門,逼死了水監司千戶鄒懷義。
歸根結底,他們手中的財路斷絕,這筆賬幾乎都能算到賈琮頭上,自然更不想看到這小子得意。
賈琮笑答:“琮多謝王爺體諒,只是方纔這位阮大人的話,在場衆人都已經聽見,其中暗諷剽竊之嫌。
如不當着衆人之面,再賦新詞,只怕以後就要留下污名話柄了。”
此刻嗎,早有好事且不怕事大的官員,自告奮勇取來筆墨紙硯,至於是想看承事郎的佳作,還是想看他出醜,只有天知道了。
賈琮也不客套,取來毛筆,眺望窗外碧空如洗,江天浩浩,恣意揮毫寫下:
臨江仙
嘉昭十二年,登金陵濯江樓,幸承寧王偉餞,北望天闕,江濤如雪,雲顥凌空,敬緬先賢,願竭鄙懷,短引以記。
座中不少官員,都知道這位承事郎書法卓絕,名動神京,也是因爲這個緣故,才被聖上特旨爲大慈恩寺謄錄經文。
只是這幾年賈琮的書法流傳並不多,在座的人大都未見過,如今見他揮毫數筆,水墨淋漓之中,一股氣韻筆意便瀰漫紙間。
這是書道達到極高境界,技幾近於道,才能出現的氣勢,光這手書法已入一代宗匠之境。
不管這少年能否再寫出,可與那首滿江紅媲美的詞作,單單在書法上的修爲,已足以證明盛名之下無虛妄。
賈琮寫完詞牌楔子,筆鋒一轉,開始寫下正篇第一句: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圍觀衆人先是被賈琮那一筆書法驚豔,見詞首句寫出,雖用詞平易,卻已流露浩浩之意。
而第二句剛寫完,便已覺得奇變陡生,這句以浪花英雄之喻,悠然生出穿透光陰,邁步百代,看遍跌宕的慷慨之氣。
單隻這開頭兩句,其中透露的氣度格局,竟已隱隱勝過賈琮寫的那首滿江紅。
方纔賈琮說自己那首滿江紅是遊戲之作,這樣的的詞作可隨便寫個七八首,人人都覺得是狂妄之極。
如今竟有不少人心中泛起古怪的感覺,倒像是這少年並非信口胡說,但這又怎麼可能!
座中之人見賈琮竟不假思索,似乎早有腹稿,全神貫注於筆墨之間,筆走龍蛇,信手而寫,片刻功夫已將整首詞寫完。
圍觀衆人目光都聚集在那新寫就詞章上。
那搶先讀完的,滿臉都是震撼敬慕的神情,目有悠遠慨然之色,搖頭晃腦,唸唸有詞,似乎沉浸在詞境中難以自拔。
而後面還未來得及看到的,見前面之人言語神情騷動,衆議譁然,場面有些嚇人,更是想擠上去一睹爲快。
寧王見賈琮竟一氣呵成寫完,便知道他並不是倉促而就,之前定是已有一番醞釀。
他知道賈琮才智不俗,雖然剛纔言語狂放,原來是心中早有籌謀,又怎麼會在阮洪鋮酸腐庸官手上吃虧,心中也鬆了口氣。
他拿起那張墨跡未乾的宣紙,雙手展開讀道: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寧王讀完這首臨江仙,座上衆人寂寂無聲,似乎都被詞中慷慨蒼涼之意,震撼住心神,盤旋沉浸其中,難以平靜。
登樓臨江,感懷先賢,隱證古今,氣象宏大,詞境相融,竟如此絲絲入扣。
笑道:“這首臨江仙慷慨悲壯,豪邁不羈,興衰之感,沉浮之嘆,氣含河山,本王陋見,以爲比那首滿江紅還要高出一籌。
不知如今,還有誰會認爲承事郎年少識淺,寫不出蒼勁沉鬱之調。”
衆人此刻都有些慶幸,剛纔並沒人去附和阮洪鋮的話,不然現在臉就丟大了。
阮洪鋮方纔那些話聽着雖也有道理,但只能對平常之人有用,遇上賈琮這種妖孽,也只能自暴其短,自取其辱。
這時衆人饒有趣味的看向阮洪鋮,卻見他滿臉尷尬,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恨不得找條地縫去鑽。
因他家中親眷就在這次水監司之變中喪命,他一介文官也不敢把賈琮怎麼樣,但心中怨懟卻難以平息。
方纔酒宴上,也是想言語上陰損一下賈琮,卻沒想到竟把事情鬧大了,反而讓賈琮當堂一頓狠辣挖苦。
如今這小子竟有如此高絕才情,盱眙之間便作出一首更勝前作的新詞,讓自己卻白白做了丑角,成就了他人嫁衣裳。
還好賈琮似乎忘了他的存在,不然拿着新寫的詞上來再毒舌幾句,阮洪鋮只怕就要尷尬到撞牆自盡了。
此時所有人都沒注意到,那個一直專心豪飲的崔經歷,擡起頭望向人羣中的賈琮,醉醺的雙目閃過陰冷的光芒。
寧王又笑道:“承事郎有了這兩首絕妙好詞,就算今生不再作詞,也可在大周詞壇佔一席之地。”
“諸位,今日濯江樓飲宴,承事郎趁興寫出這闕臨江仙,如此華章,如此逸事,必定要盛傳天下,流痕青史,小王幸甚,諸君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