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徐氏

初十過後,沈家絡繹不絕的賓朋才見減少,沈寒香能下地走動了,馬氏成日裡逮着她說,“現姐兒太外向,倒不好。得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沈平慶正好於屋外聽見了,人沒露面,先一陣笑,“不拘她的性子纔好,你就是話太少,要教出個小悶葫蘆來。”

馬氏臉生得嫩,近來添了身子,不施脂粉,眉眼本來就淡,如今不畫黛不抹胭脂,越發嬌俏,看上去似還不過雙十。

“爹爹!”沈寒香只穿了一個鞋,就朝沈平慶撲過去。

沈平慶抱起她來,馬氏拾鞋子過來,沈平慶拿過來親手給沈寒香套上,才道,“這些日家裡事忙,姐兒又長高了。”

“才幾日就長高,天天看着她,倒是不覺得。”馬氏拿話揶揄,笑坐到一邊,寬袖籠在香爐上,紅酥手映得格外豔。

沈平慶略看了她會兒,把沈寒香朝腿上抱了抱,說,“有個事和你商量。”

馬氏坐到一邊羅漢牀上,矮桌支着手肘,穿針引線,手按着給沈柳德那件青綠的襖子。

“這給柳德的?”沈平慶問。

馬氏點頭,“我手腳慢,怕是做好都開春穿不得了,明年又舊了。”馬氏嘆口氣,懊惱時本就很淡的眉毛糾在一起,潤紅的嘴脣又如寒冬裡一抹春意。

“他衣裳多的是,做什麼。”沈平慶颳了刮沈寒香的鼻子,“不如給咱閨女做。”

馬氏過來把沈寒香抱到一邊,叫個丫鬟帶出去。

沈寒香在外頭窗下一把竹椅上坐着,陽光照得她有點睜不開眼。馮氏雖死,案子卻結了,昨晚上沈柳德吃過飯來找她玩,給她帶了個麪人。

“馮姨娘是自己跳水的,那男人好像揹着她跑別的縣去,在路上染病,不知怎的死了。”

沈寒香點頭,捏着麪人的胳膊。

“不過你也聽不懂。”沈柳德摸她的頭,又說,“麪人兒你拿着玩罷,今兒去李家串門子,李珺那小子和我一道去買的。”

沈寒香登時手一顫。

“……”

沈柳德瞪着她扯下的半截手臂,哭笑不得,“這不是扯着玩兒的……”沈柳德以爲是沈寒香從未玩過這個,但也就是個麪人,便沒往心裡去,說,“待會兒出去我拿去丟,下回給你帶別的。”

自二人一起在魚池邊兒上被嚇過,沈寒香在沈柳德心頭便如同盟友,又把她害得摔到假山下去,沈寒香算幫他躲過了一頓家法,自生出親近來。

沈寒香眯着眼,想到馮氏這事在上輩子並非自殺,而是一樁懸案。府裡都傳是她娘做的手腳,流言蜚語戳斷脊樑。

現而今馮氏的事算了了。

過得年來,徐氏也沒提要把她許給李珺這事。

沈寒香乍然發現,後面的事她便一概不知了。她只在馮氏這一件事上動了動手,軌跡卻已全然不同。她似乎又回到李珺不歸家那陣子,猶如踩在一根懸在半空的鋼索上,下一步俱在霧中。

沈寒香嘆了口氣。

“三姐兒都會嘆氣了,這纔多大呀。”笑過來端着碗銀耳湯的丫鬟是馬氏屋裡的,沈寒香神情懨懨,但七歲的她臉很圓,看着頗有點憨勁。

“來喝湯,你娘叫端來的。”丫鬟叫伴月,把湯放在一邊小桌上,便來抱沈寒香。

沈寒香目中一凜,朝旁躲了躲。

這伴月是她娘自馬家帶出來的,後馬氏死前,一直是她侍奉湯藥,馬氏一沒了,她便入徐氏屋裡伺候去了。

伴月不以爲意,“姐兒怎麼還怕生吶。”輕巧地抱起沈寒香,坐在椅中喂她湯。

“不吃了。”沈寒香吃到一半便道。

伴月似沒聽見,眼盯着月洞門下的樹影,那裡三兩根青綠藤蔓垂着,不知道是什麼樹上掛下來的。

勺子搗進沈寒香嘴裡,崩得她牙疼。

沈寒香把臉一扭,大聲道,“不吃了!”

伴月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力氣大得出奇,兩肩內壓,手腕仍在喂沈寒香喝湯。

門裡頭沈平慶話別的聲音傳來,伴月才放下碗,臉上收拾了另一副表情,剛扯起的笑被沈寒香一聲大哭打斷。

馬氏送沈平慶出來,二人第一眼便看見沈寒香咧着嘴,滿嘴的血,張着嘴嚎啕大哭。

沈平慶臉色一變,走近來抱着沈寒香一看,旋即高聲斥道,“怎麼伺候的!”

馬氏忙來看,只見沈寒香口中血糊着,兩顆門牙搖搖欲墜,也不知是掉還是未掉。

沈寒香一個勁哭,只哭得沈平慶擡手便要摑伴月,被馬氏拽了住。

“姐兒該這幾日換牙的,老爺別打。”

沈平慶放下手,忙叫人去找大夫看,這邊陪着沈寒香坐到裡屋,給她說外頭的事,京城那個愛吹鬍子瞪眼睛的皇帝,南邊有鮫人泣淚成珠。

沈寒香這才漸不哭了,張着的眼裡淚水要掉不掉。

“香兒哭不出珍珠,便別哭了。”馬氏安慰着,一面示意她張嘴。

看過後朝沈平慶道,“沒事,是換牙。”

“換個人照顧香兒,老陸不是缺個人幫着澆水麼?”沈平慶淡淡一句,伴月便被從馬氏的裡屋打發去花房照看此話不提。

晚上馬氏就着月光看沈寒香的牙,問她,“疼不疼?”

沈寒香搖頭,還在解九連環,拆到第七個。

“這個從前你也不愛玩,現怎麼就喜歡了?”馬氏拿走九連環,兩個丫鬟過來伺候沈寒香洗臉洗手。

“好玩。”沈寒香只說。

“下回讓你爹給你帶點女娃愛玩的東西來。”馬氏說完這句,有心事一般望向窗外。

沈寒香下地去,到矮凳上坐着燙腳。

馬氏回過神,盯着沈寒香浸在水中的小腳,“腳也不疼了罷?”

沈寒香說,“不疼。”

“哥兒來問過幾次了,再呆幾天,等你大表姐來了,就放你去園子裡同他們耍。”馬氏把個暖牀的湯婆子從被窩裡取出,抱在手上。

沈寒香對大表姐印象十分模糊,遂問,“哪個大表姐?”

“去年春天來住過一個月的,你不記得了?”馬氏抱沈寒香進被,喘了口氣,“你姨娘的女兒,李家那個大姐兒,才比你大半歲,現已讀完千字文,字都認得差不離了。”

沈寒香腦子裡浮現出嫁到李珺家中後,那個眼高於頂什麼人都看不上的大姐,頓時一口氣窒在心口,在被子裡翻了個身,只留出一雙眼——

“大表姐來作甚,春天才來,怎麼又來?”

馬氏覺她話好笑,摸了摸她的頭,“親戚間自要多走動的,你大表姐春天走的時候你不是還不讓她走嗎?還哭來着。”

“……”

沈寒香想起來了,六歲那年李家大姐兒回去的時候她是哭了,但不是哭她表姐要回去,而是表姐偷偷摸摸拿了她五歲生辰時她爹給的個如意字樣金錁子。

“是你正經姨媽的女兒,這回來要在咱們家裡長住的。”

沈寒香不樂意了,“住多久?”

“短也得一兩年罷。”

沈寒香失聲叫道,“這麼久?!”

“小點聲。”馬氏輕拍沈寒香的後腦勺,看丫鬟出去了,才把她抱在懷裡,母女兩個縮在一個被裡說點掏心話。

“你姨媽又有身子了,頭回生你大表姐,沒出月就下地,她夫家舉家北遷,壞了身子。本來是不容易再有的,這回大夫千叮嚀萬囑咐得小心養着。”馬氏擔憂道,“等你大表姐來了,別給她說這事,她還不知道呢。”

沈寒香哦了聲,忽想起個事來問,“大表姐和表哥,不都是姨媽生的麼,這都第三個了……”

馬氏按着她的嘴,半晌沈寒香才聽到馬氏聲音——

“李珺是從你二姨媽那兒抱養過來的。”

沈寒香扯了兩下馬氏的手,圓眼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抓着馬氏的手,打了個哈欠,“娘睡不睡,我好睏……”

馬氏一聽,來給沈寒香解去外面襖子,扯出被外去搭着,才叫她睡。半夜裡心窩子翻得厲害,起來叫了回使喚婆子,揀糟好的酸梅子吃了四五枚,重又睡下。

到第二日傍晚,沈平慶過來馬氏屋裡吃飯,提起說李家的大姑娘要過得十數日纔來。馬氏倒不好推徐氏三催四請地叫沈寒香去學字,馮氏那事似就這麼風平浪靜遮過去了,府裡沒人再提。

沈寒香比起病前,天天鬧騰,縱不出屋子,也把窗推開一條縫,兩隻大眼骨碌碌轉來轉去看得新鮮。

是以正月二十親自牽着沈寒香去徐氏院子裡,這邊院裡剛掃過雪,路倒是好走。幾個在院裡玩的丫鬟見了馬氏紛紛過來叫,彩杏也在。

馬氏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牽沈寒香的手朝後一動。

沈寒香這便察覺到了,心裡不很在意,捏了捏馬氏的手。

馬氏這纔回神,笑打發丫鬟們不用管她。

一時衆人散了,只剩彩杏一個。她穿的身石青色的夾襖,襯得臉色白若月夜裡的一層霜,笑道,“夫人去送老爺出門,過會子纔回來,馬姨娘要不進屋先坐着。”

馬氏想起沈平慶今日要出去作客,遂進屋先捧着杯子暖手。彩杏站在門上,叫兩個婆子進來,也給沈寒香捧上茶。

彩杏拿上來四小碟精巧果子輕放在桌上,看了沈寒香一眼,便道,“三姑娘的腳全好了罷?”

馬氏自進屋便一臉防備,這會子不知想什麼正走神。

沈寒香便自己說,“全好了。”她兩條腿晃了晃,四下看,抓着個果子玩倒不想吃,朝彩杏問,“大哥出去玩了麼?”

彩杏笑道,“去找李家的少爺玩了,要晚上纔回來。哥兒成日念三姑娘不來咱們屋裡坐呢。”

沈寒香歪着頭,“這不來了麼,等大娘回來學字,以後天天來。”

馬氏這邊還想怎麼搪塞着好讓沈寒香只學個一兩天罷了,等李家的姑娘過來,把她兩個拘在院子裡做女工便好。沈寒香這一搶白,馬氏卻不好說什麼了。

沒過多一會兒,徐氏回來,也是從千字文教起。馬氏看着寫了一會兒,又到吃藥的時候。

徐氏遂放筆,叫婆子去馬氏的院子那邊把藥端過來吃。

馬氏生完沈寒香,身子也不大好,這一胎全靠着吃藥保着。徐氏看她臉色不好,便說叫以後早上這麼冷的天,讓幾個丫鬟婆子把三姑娘帶過來就是,免得馬氏親自出門。

馬氏點頭應了,有點心不在焉。

徐氏卻提及李珺,那名字提起來時,沈寒香背上一凜,整個人都坐直了身。

“珺哥兒近來同我這兒這個不曉事的兒走得近,李家的大姑娘來時,李珺要來送,到時候還是周全着些。”

“是。”馬氏答應着,外頭婆子就來送藥,沈寒香巴巴看着她娘喝那苦藥,給她遞了塊糖。

馬氏笑過來拿嘴接了,摸了摸沈寒香的頭。

“三姐兒如今懂事,你便鬆活多了。”徐氏看沈寒香舉動,便誇了句,又道,“知縣家的哥兒,脾性雖狂了些,但那樣家世,也應當。”

這忽然提起李珺,馬氏把藥碗放下,拿帕子沾了沾嘴,只接道,“姐兒才七歲,年紀太小。”

沈寒香聽得心驚肉跳,好在徐氏沒再提,又叫她過去寫字。馬氏看得困了,就在徐氏屋裡羅漢牀上睡了半個時辰。醒來時沈寒香把字給馬氏看,雖比不上大家,比起剛學字的來,用筆奇穩,字跡也大方秀麗。

徐氏不住口贊沈寒香是合該學寫字的,又叫她靜心學,把自己壓書底下的字帖翻找出兩冊來,叫沈寒香平日也練練。

“三姐兒底子好,不必天天都來,自己勤快些,妹妹也多盯着點,自能寫一手好字。”隨後叮囑幾句叫沈寒香回去寫的功課,下回過來帶着給她過目,約好五日後再來。

徐氏這邊早接到信,李家大姑娘五日後能到。晚上沈柳德吃飯,徐氏給他夾拔絲山藥,沈柳德筷子使得不穩,一夾便掉,偏他愛吃那個。

徐氏因就問,“珺哥是要送大姑娘來的罷?”

沈柳德嘴裡塞得容不下多半粒米,顯是餓得很了,就着酸湯把飯吃下去一碗,才叫人盛飯,朝徐氏說,“一早來,他娘叫他吃過午飯回去。”

徐氏給沈柳德夾菜,等他吃完,自己才下了桌。晚上屋裡沒光,彩杏進來時候徐氏就坐在牀邊,脫了一隻鞋,另一條腿撘在牀邊上,手裡摸着個什麼東西。

若換個人來得被這光景嚇一跳,彩杏卻習以爲常,把燈點亮,纔出門去把熱水端來,替徐氏邊揉腳邊道,“夫人又在看了,哥兒纔剛睡下……”

徐氏把木牌收起來,臉上兩道隱約淚痕抹去,嘴脣略發顫,“杏兒……”

安置徐氏睡下,彩杏才站在牀邊,眼睛水靈發光,靜靜看了會兒徐氏,給她掖上被角,低下去貼着徐氏的臉,輕道,“奴婢一直陪着夫人,夫人睡罷。”

徐氏入夢囈語兩句,約摸半個時辰,彩杏從徐氏房裡出來,才叫守夜的丫鬟進去。徐氏有說夢話的習慣,但只要睡得沉了便炸雷也叫不醒。

10.卜鴻89.八十九52.捕蟬121.一二一83.八十三14.香扇34.書房38.司徒53.出路86.八十六131.一三一(結局篇)129.一二九116.一一六131.一三一(結局篇)128.一二八49.舊故45.海棠116.一一六42.林氏71.七十一114.一一四107.一〇七75.七十五104.一〇四29.情信46.釵子43.書生33.侯門56.東窗52.捕蟬29.情信36.姨媽31.初初30.求情45.海棠91.九十一104.一〇四60.六十14.香扇81.八十一77.七十七86.八十六12.二姐94.九十四130.一三〇127.一二七16.閒話42.林氏119.一一九128.一二八112.一一二18.登山49.舊故100.一〇〇124.一二四97.九十七110.一一〇14.香扇82.八十二58.禮尚5.李珺36.姨媽30.求情131.一三一(結局篇)67.六十七96.九十六27.上香54.避嫌58.禮尚45.海棠80.八十56.東窗101.一〇一78.七十八29.情信112.一一二57.查贓110.一一〇91.九十一2.陳川51.桂巧104.一〇四36.姨媽8.化妝119.一一九130.一三〇37.妻妾27.上香100.一〇〇125.一二五55.賭債39.貔貅115.一一五116.一一六83.八十三88.八十八104.一〇四15.姨媽11.祖母14.香扇
10.卜鴻89.八十九52.捕蟬121.一二一83.八十三14.香扇34.書房38.司徒53.出路86.八十六131.一三一(結局篇)129.一二九116.一一六131.一三一(結局篇)128.一二八49.舊故45.海棠116.一一六42.林氏71.七十一114.一一四107.一〇七75.七十五104.一〇四29.情信46.釵子43.書生33.侯門56.東窗52.捕蟬29.情信36.姨媽31.初初30.求情45.海棠91.九十一104.一〇四60.六十14.香扇81.八十一77.七十七86.八十六12.二姐94.九十四130.一三〇127.一二七16.閒話42.林氏119.一一九128.一二八112.一一二18.登山49.舊故100.一〇〇124.一二四97.九十七110.一一〇14.香扇82.八十二58.禮尚5.李珺36.姨媽30.求情131.一三一(結局篇)67.六十七96.九十六27.上香54.避嫌58.禮尚45.海棠80.八十56.東窗101.一〇一78.七十八29.情信112.一一二57.查贓110.一一〇91.九十一2.陳川51.桂巧104.一〇四36.姨媽8.化妝119.一一九130.一三〇37.妻妾27.上香100.一〇〇125.一二五55.賭債39.貔貅115.一一五116.一一六83.八十三88.八十八104.一〇四15.姨媽11.祖母14.香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