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一二九

四更天, 沈寒香被脂粉娘子們叫醒。她靜靜對鏡坐着,丫鬟們捧着彩漆金盤穿梭來去,一會兒給她塗上胭脂, 一會兒給她撲上香粉, 一會兒讓她擡下巴, 一會兒讓她側臉。沈寒香像根木頭般坐着, 由得她們爲她打扮。

鏡子裡漸漸浮現出一個脂□□膩的木頭人兒來。

兩撇勾勒出濃淡相宜的遠山眉, 指尾輕輕擦去溢出脣瓣的脣紅,一個欣喜的聲音像是個響亮的哨:“成了。”

丫鬟們紛紛捧着粉盒退下去,又換上另一波。

雙腮凹陷, 顴骨突出的白髮婦人手持海棠白玉梳梳理沈寒香的頭髮,梳齒穿過她的烏髮, 婦人口中唸叨:“老身年長, 已有八十高齡。聽說小姐的家人都不在, 新郎官請老身爲小姐梳頭。”

鏡子里老婦人的髮髻又高又厚,盤在頭頂有如堆雲。

“一梳梳到底……”老邁的聲音語速緩慢。

“二梳白髮齊眉……”再次舉起梳子。

“三梳子孫滿堂……”

老嫗直起身, 望着鏡子裡年輕的新娘子,笑眯眯地將梳子遞給身邊的梳頭娘子,就站在那裡,看着梳頭娘子爲沈寒香盤發。

上好了妝,梳好了頭, 更衣畢了。日頭已躍出屋頂, 白亮的光照進院子裡。沈寒香站在窗口向外看, 下人們穿梭來去, 人人都有得忙。

她聽見了喧天鑼鼓, 聽見賓客們的說話聲,聽見門前炮仗被燃放的震天聲響。

當喜娘爲她戴上頭冠, 蓋上蓋頭,沈寒香呆呆地站着,有人扶她便伸手,有聲音在說“擡腳”便擡腳,她心裡空空的,像是有一陣風穿堂而過,捲起寬闊院子裡的些許落葉。那些葉子飄到天上,就再也不落下來,沒有了蹤跡。

禮成之後,沈寒香被人領着,坐在牀邊。喜娘離開了屋子,房間裡靜悄悄的。

流光佈滿她身上的霞帔,像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一般,她坐得很直,背脊有如標尺。紛雜的聲音都沒能進入她的耳朵,她只是在想,從今往後,孟良清再也不必小心翼翼地活着,留神這個當心那個,他可以縱情馳騁在大江南北,只要他樂意。他也可以像個正常人一樣和人打鬧,可以大喜大悲,可以放聲大笑也能恣意痛哭。

捏在蘋果上的手指甲蓋發白,沈寒香眼睛看見的都是蓋頭的血紅,很紅很紅,她的心底裡卻一片寂靜。

窗影在地上繞了個半圓,隨着夜幕降臨而模糊了光和影的界限。

忽然一聲踹門,沈寒香知道,九河來了。

一切並不像沈寒香以爲的那樣,九河並不急於佔有他,他挑開了蓋頭,與她飲畢交杯,藍眼睛在燈光裡暗下去,他吹熄燭光之後,對着她說:“睡吧。”

與陌生男人躺在一起,沈寒香根本睡不着,渾身肌肉都緊繃着。當九河的胳膊橫過來,她幾乎要跳起來,九河卻強迫她側身對着他,當眼睛適應了黑暗,沈寒香看見九河閃着光的眼珠。

“你是不是很奇怪,爲什麼本王不碰你?”九河問她。

沈寒香沒說話。

九河自顧自繼續說:“本王知道,你不過想拿解藥去救孟良清,明日天明,本王會命人把解藥送去,你可以跟着去看着他服下。”

九河以爲沈寒香會爲此感激不盡,卻見她疲憊地閉起眼睛:“我不去了。”

“怎麼?你不想看他好起來?”九河奇怪道。

“我相信大王不會言而無信,你是西戎戰神,聲名赫赫,你們西戎人不是最重承諾麼?”沈寒香嘲道,她只是不敢,怕見到那人,走時會充滿痛苦。

九河理解地點了點頭,將沈寒香的手攥住,沉聲道:“本王會讓你心甘情願,做本王的妃子好處可多得很。”

沈寒香閉着眼睛假寐,嘴裡說:“我睡了。”實際上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才總算能放鬆下來。

次日清晨,九河給她看過放在馬蹄漆盒中的五丸解藥,命人送了出去,當日就帶着沈寒香啓程返回大都。

下人服侍沈寒香穿起西戎人色彩豔麗的衣裙,給她蒙上面紗。九河看見沈寒香,滿意地笑點了下頭,將金色的妍麗玫瑰簪在她的鬢角。

到了幽山腳下,沈寒香食慾消減,臉盤徹底消瘦下去,雙目無神,用過膳後時有嘔吐,九河叫來隨行的大夫,握着她的手安慰:“只要是你的孩子,本王都會好好對待。”

他二人本就沒有行房,沈寒香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男人究竟憑什麼擺出一副很愛她的模樣,大概只是憧憬羨慕她對孟良清的感情。

然而九河的承諾隨着大夫的宣判,沒有實踐的機會。

“夫人水土不服,引起上吐下瀉,肝氣鬱結,應當放寬胸懷。”又囉嗦了一堆醫理,便去抓藥了。

沈寒香事不關己地靠在馬車窗邊,靜靜望着外面的天空,幽山綿亙的山脈此起彼伏,山下江水滔滔,一如孟良清帶她回鳳陽時候那樣,江山無情,萬古不變。

天色已晚,九河命人紮寨。

河邊風大,將牛皮帳篷吹得嗚嗚作響。九河走進帳篷,揮手讓婢女們出去。沈寒香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走到牀邊就要躺下。

“等等,本王有幾句話說。”

她死寂的眼睛看着他。

“嫁給本王就讓你這麼心不甘情不願嗎?”九河摸了摸鼻子。

“我承認不甘心不情願,你就會放我回家嗎?”良久,沈寒香問他。

九河堅決地搖了搖頭,好不容易到手的獵物,怎麼可能說放就放。但他想不通的是:“本王在你身上下的功夫不少,本王待你難道還不夠好嗎?孟良清能給你的,本王也都能給你。”

沈寒香搖了搖頭。

“他不會把我們的婚事當成一樁交易。當年我身份低微,只是個寒門女,他也沒有直接派媒人上門。他可以這麼做,我家沒有任何權力拒絕,只要他一聲令下,就能如願以償。他卻先來找我,像個尋常小夥兒求娶心上人一般,小心翼翼,討好我,想得我首肯。”那雙眼睛擡起來,望着九河:“把一個人當人看不是滿足他的所願,而是尊重他的不願。”

沈寒香縮進被窩裡,離開鳳陽之後,她總是昏昏欲睡,吃得不多,體力也很差。她根本沒精力去管九河,她喜歡上睡覺,只有睡覺時,她不會覺得渾身沒力氣,也不會總是想孟小寶。就像有一根繩子系在她的心上,另一頭被小寶的手抓着,她可以不去想情愛,卻沒法不想兒子。

孟小寶還那樣小,還沒來得及記住母親的樣子。

直至到了大都,沈寒香的身體還是沒有一絲起色,鎮日吃了睡,白天裡也常常睡到日曬三竿。

西戎的王聽說九河帶回了個王妃,十分吃驚。

“父王一定爲女兒做主啊!女兒從小就把一顆心都許了出去,爲此拒絕了多少西戎的好男兒,如今要是九河哥哥不肯,您的女兒就會淪爲西戎的笑柄,將來還如何擡起頭做人?”孟珂兒哭得梨花帶雨,趴在西戎王膝頭,一身彪悍都化作女兒家的眼淚簌簌而落。

然九河手握重兵,西戎王的江山都靠着他,不敢施以威壓,與王后商量之後,傳旨給九河,讓他將王妃帶進宮露露臉。

那一晚,孟珂兒一身紅衣坐在王后身邊,嫉恨的眼波垂在斟滿葡萄美酒的杯子裡。 

出乎她意料的是,那個搶了她男人的女人,並沒有因爲成親而容光煥發,反倒顯得又瘦又小,病怏怏提不起勁似的。九河一直攙着她,連行禮時也不曾鬆開她的手。孟珂兒咬碎一嘴銀牙,衝侍女打了個眼色。

席間侍女向九河傳話,他們說的是西戎話,侍女毫不避諱沈寒香,厭惡地打量她一番,嘴巴里語速飛快地嘰嘰咕咕。

沈寒香仍然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專注看着起舞的胡女。

九河用西戎話回:“知道了,讓公主等一會。”

對面孟珂兒提起裙子向王后告退,眼波飄到九河身上,似嗔似怨,轉身離開座位。

沒多一會兒,九河也離開了,沈寒香壓根沒留意身後換成了五大三粗的侍衛。她好像在看歌舞,又好像只是在發呆。王后蹙了蹙眉,小聲和王上議論,他們的女兒竟輸在個木頭樣的中原人手下,當真沒有面子。

忙着討好父王的西戎王子站了起來,遙遙衝沈寒香舉起琉璃杯:“聽說中原女子腰如扶風弱柳,歌舞都是一絕,王妃從南邊來,想必也懂得一二。不如爲父王母后一展舞藝,也讓大家開開眼?”那眼角微吊,竟是把沈寒香當成了舞女使喚。

見沈寒香紋絲不動地坐着,西戎王子覺得有些丟人,又礙於九河的面子,不敢動手。

西戎王豎起手掌,身邊坐着的王后舉起酒杯,和顏悅色地對沈寒香道:“王妃遠道而來,嚐嚐我們西戎的酒。”

沈寒香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她來者不拒,只要是敬酒,都喝得乾乾淨淨。西戎酒烈,酒杯又大,才喝了四五杯,她就趴在了桌上。

王后嘴角噙着笑,向身邊下人吩咐兩句,有人架起沈寒香來。她腳底下就順着那方向走了去,搖頭晃腦滿面是醉酒的緋紅。

寂靜宮室裡,西戎王子屏退左右,一隻腳踏上牀,牀上歪倒的沈寒香臉色很紅,不舒服地皺着眉。

王子指腹摩挲她的眉,怪笑着咬牙切齒:“戰神又怎樣?老子睡了他的女人,他一樣不能吭聲,誰讓這是母后的意思?總不可能他還敢篡位不成?”一面說,他一面解開沈寒香的衣領,低頭咬了口那脖子,醉得厲害的女人只低低哼了聲。

“將來老子當了王,第一件事就是收回兵權,把那頭狼流放出去給老子放羊。”

牙齒順着沈寒香的脖子,往上親吻到她的下巴。

就在這時,女人忽然主動擡起手,抱住了他的頭。

王子一陣頭暈目眩,猛抽鼻子聞着好聞的脂粉香氣,胸中有頭野獸想要衝破牢籠,放肆地將手探入沈寒香的衣衫。

只一瞬心馳神移,後腦勺劇烈一痛,王子大叫出聲,擡手一摸,愣愣看着手指間沾着的血,腥氣衝入鼻腔,眼白一翻雙腿發軟。

剛纔還不省人事的沈寒香掩了衣襟,手裡握着不知何時從小鹿皮靴中拔出的匕首,冷冷看着他:“放我走,不然我殺了你。”

“你……你敢!你知道我是誰嗎!殺了我我父王滅你九族!”

沈寒香譏嘲地微揚眉梢:“你們敢嗎?沒了九河,你們西戎不過是砍去爪子的狗,到時候,西戎都不會存在。”

西戎王子打小怕血,此時已經臉色蒼白,慌張大叫道:“來……來人……來人把她給我拿下。”

門被一腳踹開,西戎王子卻更加緊張地縮進了牆角,似乎恐懼到了極點。沈寒香扭頭一看,只見九河提着刀,直直走到王子麪前。他握劍的手很緊,那刻王子的聲音尖銳刺耳:“你想造反嗎!”

九河丟開刀,錚的一聲讓王子渾身一怵,激烈戰抖之後,軟倒在地,褲襠都溼了,雙足痙攣地不住往後蹬。

九河抱拳略低頭:“臣來帶回臣的王妃,冒犯王子了,請恕罪。”

然而他沒有任何等待恕罪的意思,脫下大氅裹住沈寒香,抱起她就大步往外走。

暮色中送出馬車隱約的銅鈴聲。

九河手指尖溫熱地在沈寒香皮膚上推開藥膏,嗓音冷透了:“你就這麼急着找死?要死還不忘挑撥。”他話聲忽然發狠,手指發力,疼得沈寒香眉頭一皺,身子卻沒動,既不辯解,也不後退。

九河放柔了聲音,掩上她的衣衫,將人往懷裡死死一扣:“本王不會放你回去,你最好儘快像愛他一樣愛本王,否則,本王沒有那樣多的耐心。”

那晚回到王府,九河讓管家照路,帶着沈寒香下到地道之中,一道石門背後,是巨大的一間倉庫,打開之後,珠光璀璨,讓沈寒香幾乎有一刻失明。

等視線恢復,她纔看清,都是奇珍異寶。

九河輕輕撫過那些珍寶,搓開手指薄薄的灰塵,嘴角微揚,看着沈寒香:“只要是本王的東西,就算放着發黴,本王也不會送人或是丟棄。”

16.閒話7.李姐76.七十六120.一二〇96.九十六22.天花56.東窗78.七十八89.八十九114.一一四47.福禍79.七十九118.一一八9.楓娷54.避嫌119.一一九120.一二〇103.一〇三83.八十三93.九十三7.李姐124.一二四27.上香78.七十八63.六十三11.祖母115.一一五105.一〇五94.九十四32.清白57.查贓26.報答2.陳川44.銀錠92.九十二69.六十九47.福禍127.一二七43.書生48.蜉蝣12.二姐34.書房71.七十一126.一二六96.九十六10.卜鴻99.九十九78.七十八120.一二〇2.陳川98.九十八6.徐氏108.一〇八31.初初119.一一九114.一一四127.一二七114.一一四63.六十三17.核桃130.一三〇116.一一六83.八十三87.八十七82.八十二4.馮氏91.九十一77.七十七70.七十43.書生6.徐氏121.一二一11.祖母96.九十六129.一二九27.上香9.楓娷39.貔貅82.八十二112.一一二66.六十六3.牡丹32.清白55.賭債98.九十八61.六十一47.福禍71.七十一28.相惜113.一一三25.撞約131.一三一(結局篇)20.落花36.姨媽130.一三〇88.八十八102.一〇二64.六十四37.妻妾
16.閒話7.李姐76.七十六120.一二〇96.九十六22.天花56.東窗78.七十八89.八十九114.一一四47.福禍79.七十九118.一一八9.楓娷54.避嫌119.一一九120.一二〇103.一〇三83.八十三93.九十三7.李姐124.一二四27.上香78.七十八63.六十三11.祖母115.一一五105.一〇五94.九十四32.清白57.查贓26.報答2.陳川44.銀錠92.九十二69.六十九47.福禍127.一二七43.書生48.蜉蝣12.二姐34.書房71.七十一126.一二六96.九十六10.卜鴻99.九十九78.七十八120.一二〇2.陳川98.九十八6.徐氏108.一〇八31.初初119.一一九114.一一四127.一二七114.一一四63.六十三17.核桃130.一三〇116.一一六83.八十三87.八十七82.八十二4.馮氏91.九十一77.七十七70.七十43.書生6.徐氏121.一二一11.祖母96.九十六129.一二九27.上香9.楓娷39.貔貅82.八十二112.一一二66.六十六3.牡丹32.清白55.賭債98.九十八61.六十一47.福禍71.七十一28.相惜113.一一三25.撞約131.一三一(結局篇)20.落花36.姨媽130.一三〇88.八十八102.一〇二64.六十四37.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