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七十八

迴夢溪的第二天, 沈寒香就同沈柳德去米鋪裡走了一趟。招呼着四個管事的在最大的一間裡坐着分茶喝。

一來讓掌櫃們都曉得,每年六月、十一月把賬本抱到沈宅去,給三姑娘看就成。二來也讓他們都認個臉熟, 鋪子裡但凡有什麼要拿主意的事都知道找誰。

“我也不同各位拐彎抹角的了, 都虧了三妹的銀子, 鋪子纔開得起來, 才請得起各位來爲我管事。生意要是好, 年底時候利錢自然就多,各位要是有什麼生意上的事,找我或是找我三妹, 都是一個理兒。”沈柳德喝完茶,坦率道。

管事的們聽了這話, 就有應承的:“咱們賺口飯錢, 東家怎麼說, 咱們只管怎麼做就是。聽誰的不打緊,年底了能分點紅利好生過個紅火年就是了。”

“這不消說, 就看沈家才新修了的大宅子,你還怕拿不到利錢?”戴圓頂帽的一大伯說。

沈柳德看一眼沈寒香,她穿了身石青色的蛺蝶比甲,靜靜坐了這麼久,卻沒說話。

這時被沈柳德一看, 沈寒香才道:“總歸銀子不會少了各位的, 不光是米, 要是頭一年生意做得好, 吃飯穿衣的生意咱們都可以做。這第一年不算盈虧, 我自然拿銀子出來讓各位能過個好年。只不過坐吃山空的道理長輩們比我要懂,下一年就得看鋪子上的賬了。我們沈家從來不曾苛待過人, 從前沒有,將來也不會。”

掌櫃們忙應是是。

沈柳德又帶着沈寒香挨着鋪子轉過了,傍晚買了點炒白果,拿油紙包着,給沈柳容帶回去。

過了三月,沈柳德上京去,族裡送來了兩個兄弟,一個纔剛十五,叫沈柳全,另一個十八,叫沈柳溪。

至於孟家,一直沒來消息。

到四月底,沈寒香因不放心,帶着兩個兄弟上京城去找袁三爺,親自跟着,又往塞外跑了一趟。陳川已在刑部點了個主事,只在出京前匆匆見了一面。

“這把匕首是我師父送給我的,給你作防身之用。”又私下塞了四十兩銀子給石清,拜託她近身保護。

石清拜在袁三爺的車隊裡,便是要吃這身本事的飯,自然不會推拒。

此行去了四個月,回來時是八月間,正是紅葉滿城的時候,剛近京郊,沈寒香擡頭看天,只見京城上方都被映得通紅。

車子在袁三爺那裡卸貨點錢,交給“獨狼”裡管賬的人去清,隨行千里的都與沈寒香先回了別院,彩杏三日前就接到報信說將要回來,煮了一大鍋薑湯,分給車隊的人喝。

袁三爺一腳踏在一塊青石上,一口乾了薑湯,噯出口氣來,獨眼望向沈寒香。

“這宅子不錯,我們這羣粗人在這兒,污了你們富貴人家的地方。”

瘋漢端着薑湯時不時急驚風一般地跳將起來,通堂子地跑。

“三爺莫開玩笑。”沈寒香喝完了湯,去叫沈柳德過來的跑腿也回來了,帶着衣着光鮮直接從鋪子裡過來的沈柳德。

沈柳德向袁三一抱拳,抹了把汗,含笑道:“弟兄們一路都辛苦了,今晚去我那裡開席。”他轉向沈寒香,“聽說今日回來,一早叫人殺豬宰牛,去我那裡吃,給你接風洗塵。”

“還不是要我洗過了纔過去,輪得到你那裡洗。”沈寒香把碗放了,派五個小廝去沈柳德那裡幫手,隨彩杏進了內堂。

“這是給你帶的。”只見是一串紅得像要滴下來的瑪瑙串子,彩杏收了,將家裡事簡單說了,一面說一面給沈寒香鬆頭髮,將下面糾纏起結的剪去。

熱水來了,沈寒香便由彩杏服侍着先洗澡洗頭,好好讓人按了回頭皮,才長嘆口氣,就水瓢往自己胳膊上澆水,向彩杏抱怨道:“出去就沒洗過一回舒服的熱水澡,可算活過來了。”

沈寒香坐在熱水裡發了會兒愣,彩杏扶着她起來,換過了衣裙,好好糊了一回頭油,從來她不愛用,去了趟塞外頭髮都像枯草一樣蔫了。那些粉啊膏啊也香香地敷上勻開,綠漆的象牙犀角梳隨彩杏溫柔的手勢在頭髮裡滑行。

“孟家可來過什麼信?”沈寒香一邊問,把簪子遞給彩杏。

“倒沒有,不過白瑞來過一趟,五月間的時候,聽說姑娘還沒回來,傳了句話就走了。”

“什麼話?”捉起一綹垂在肩上的頭髮,沈寒香隨意挑了個短簪兒將其固定住,漫不經心地問。

“說是小侯爺又去軍營裡報到了,忠靖候帶着一塊兒去的。”

沈寒香“嗯”了聲,站起身來,理了理白底金色碎花的裙子,扭頭看了眼腦後的簪兒,又摸了摸頭髮。

“有話你就一氣都說了,今兒不說還等着明兒就能生朵花出來不成?”

一絲罕見的尷尬掠過彩杏眼底,她攏了攏沈寒香的頭髮,無奈道:“怕姐兒不愛聽,不是什麼好消息,想着能緩得一時是一時。”

沈寒香心念電轉,已有了頭緒,就聽彩杏續道:“太后做主給小侯爺安排了門親事,這事情有了風聲,主要是因爲此次鳳冠霞帔不是官出。當今太后從前是商賈之家的女兒,孃家就是京城最大的織染坊,太后成了太后,這家織染坊也自然脫胎換骨,專供皇家,但皇親國戚的穿用,主要還是自織造局出。從前在徐家,奴婢多少有些門路,原本也不是要打聽,只不過來京城時與從前姑娘家時相識玩得好的幾個聚了一聚,如今她們多已嫁爲人婦,正有一位還在太后本家的織染坊裡做事,說是京中要有大喜事。奴婢就多嘴問了,虧得大小的情誼還在,但凡她曉得的,都告訴了我。”

沈寒香沒搭話,食指勾着袖口扯平。

“鄭家的女兒?”

“奴婢本來有些將信將疑,畢竟皇家子孫多,不定是哪家。興許是太后疼自家兒孫也未可知。但侯府接了鄭大人的女兒去住,這事京城裡都知道,但上個月皇上下旨,擢升鄭大人爲光祿大夫。”

鄭書梅的爹是文官,無功不受祿,豁然之間升了官,十有八九真是爲了賜婚。

沈寒香手指在袖子上頓了頓,之後鬆開,嘴角噙着笑:“知道了,不過跑了這麼久回來,先不想這個掃興。”她想了想,又道:“你派個人去請白瑞白大哥過來,待會兒從大哥那裡回來,我問問他。要是我回來得晚,叫廚房給做些好吃的,別餓着了他。對了,就叫福德去請,他們兄弟之間好說說話。”

本來放下的心驟然之間提了起來。倒也不是爲了鄭書梅。沈寒香私心裡是不喜歡孟良清有旁的女人,都活了兩輩子了,再不肯承認也得承認,是個女子都不想自己的夫君有第二個女人,縱然是好,那也是隻有自己能見的好。但縱觀她見過的女人,除了書上寫的白瑛,誰家不是三妻四妾,孟良清能爲她耽誤到如今死活拖着不肯娶妻已是毫無疑問的真心。

只不過那樣的高門大戶,孟良清大概也有不少無可奈何。

眼下沈寒香最擔心的,是孟良清的身體,既然是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又往軍營裡跑,她只怕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發生。

正如沈寒香所料,孟良清確實有事瞞着。

“不如直言相告算了,又不是什麼說不得的,少爺究竟瞞着沈姑娘做什麼,這番真心,正要叫她知道纔好,纔算是領了情,這掖着藏着,明明是佳話一番,怎卻要像做賊似的了。”福德與白瑞坐馬車回別院,車上自然要互通有無。

白瑞面無表情地看着興沖沖的福瑞,道:“要說你去,我只當不知道。”

“哎,是兄弟就一起去!”

白瑞眼睛望向上方,馬車頂部上垂下的一隻香包隨車子晃來晃去。

“到底你去不去!”福德一巴掌拍在白瑞肩膀上。只聽一聲沉悶的痛哼,白瑞眉峰深蹙,福德立馬扒開了他的衣服,按在車板上,盯着他肩上三五道巴掌寬的淤青,怒道:“怎麼回事!”

福德撩起袖子:“誰幹的,老子揍不死他!”

白瑞坐直身,立起領,嘲道:“去吧,夫人叫人打的。”

“……”福德瞠目結舌地嚥了口口水,“你犯了什麼事了?”

白瑞撩開車簾看了眼,別院的燈已朦朧映入眼底,他說:“眼下正在犯事。”

月上中天,沈寒香喝得微醺,從沈柳德那裡出來,讓冷風一吹,渾身一哆嗦,覺得好受了些。

結果給馬車一顛簸,車行到半路,叫了一聲停。趴在路邊大樹上吐了個七倒八歪,丫鬟給她擦了嘴,沈寒香含了口水,嘩啦地吐了三番四次,才緩過勁來,一手按着腹部,沒有立刻上車。

京城的月亮與塞外沒得比,兩次出關雖說危險一些,卻都倍感自在,回到京城,於沈寒香而言,就像回到一個巨大的看不見的籠子裡。她用力吸了口氣,爬上車,坐下仰面倒在坐墊上,啞着嗓子吩咐了句:“走吧。”

回了院子,沈寒香要了水來洗手洗臉,收拾妥當了,才入了座,就坐在白瑞對面,叫福德也上桌子吃飯。

“這裡沒這麼多規矩,回了侯府再講那些個勞什子。”

喝了酒的沈寒香,臉孔發紅,一雙眼睛猶如秋水般閃爍,先喝了半碗湯,才扒半碗粳米飯下去,放了筷子,叫泡茶來。

她一面喝茶,一面看着兩個大男人吃飯,白瑞顯是餓了,足足吃了三大碗才停下。

沈寒香偏頭,一旁丫鬟捧了盆兒,她吐出含了會兒的粗茶。擦過嘴,換了一杯茶吃,朝白瑞道:“拐彎抹角的話我就不說了,叫白大哥來,自然有事想問,想必你心裡也有數。等你們少爺回來,我也要問他,眼下不過白問兩句,心裡好有個數。”

白瑞點頭表示明白,放了筷子,丫鬟捧茶給他漱口。

“侯爺夫人中意鄭家的小姐,已向太后娘娘稟過了此事,太后娘娘也很中意。”沈寒香說得慢,眼珠子細觀白瑞臉色,見他神色間有幾許閃爍,就知這些都不假了。此刻酒意已散了不少,似乎是吐那一回,把心頭滯澀的濁氣都吐乾淨了,反倒不覺得那麼沉悶鬱結,話鋒由是一轉:“這些都不是我要問的,你就告訴我,孟良清隨軍之前,身體如何?他什麼時候回來?走之前可留了什麼話給我?前次我給他留了信,叫他不用着急,打發了家事再知會我,無論什麼時候,我斷不會不理會。既然是至今沒有信給我,想必是仍有些事不曾周全妥當。這個我也不問,只不過你家少爺若有什麼瞞着我的,他或是有什麼苦衷,你都告訴我,好叫我心裡有個譜。”說了一席話,沈寒香喝了口茶,起身在屋內走了兩圈,才又坐下,吹開茶碗裡的浮沫,望着白瑞:“說吧。”

福德坐在板凳上不安地動了動。

白瑞道:“少爺隨軍前身體並無大礙,往年什麼樣,出發時便什麼樣。”

沈寒香稍覺得鬆了口氣。

“本來想讓屬下帶信給姑娘,寫好了又揉掉了,叫屬下來看姑娘在園子裡沒,不想姑娘已經出關去了,便就沒過來。”

彩杏說白瑞五月裡來過,大概是指這個了。沈寒香一點頭,“接着說。”

“屬下不知道少爺有沒有苦衷,但少爺做事,多半謀定而後動,想必有他的打算。”

福德猛站起身。

沈寒香看了他一眼,他又坐下了。

“說完了?”

白瑞垂目:“完了。”

沈寒香盯着他看了會兒,將茶碗一放,起身走到門外,側低着頭,似看了白瑞一眼,又似乎根本沒看見他所在那位置。

直至沈寒香走遠了,白瑞才擡起頭,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福德一跺腳:“祖宗喂。”

白瑞將袍擺一提,跨出門檻,離開別院。

17.核桃27.上香16.閒話79.七十九56.東窗24.女德34.書房80.八十93.九十三55.賭債51.桂巧30.求情128.一二八84.八十四41.簟竹106.一〇六124.一二四96.九十六21.暗巷47.福禍83.八十三19.下山89.八十九76.七十六24.女德28.相惜27.上香30.求情14.香扇20.落花22.天花66.六十六50.錯認120.一二〇98.九十八99.九十九19.下山4.馮氏119.一一九86.八十六6.徐氏25.撞約123.一二三121.一二一126.一二六25.撞約120.一二〇68.六十八122.一二二67.六十七38.司徒17.核桃20.落花41.簟竹69.六十九130.一三〇102.一〇二67.六十七48.蜉蝣29.情信19.下山85.八十五126.一二六32.清白44.銀錠22.天花80.八十20.落花2.陳川88.八十八107.一〇七124.一二四5.李珺74.七十四121.一二一43.書生76.七十六7.李姐55.賭債11.祖母105.一〇五35.緣法76.七十六51.桂巧80.八十12.二姐122.一二二108.一〇八116.一一六25.撞約48.蜉蝣10.卜鴻78.七十八22.天花125.一二五39.貔貅61.六十一68.六十八
17.核桃27.上香16.閒話79.七十九56.東窗24.女德34.書房80.八十93.九十三55.賭債51.桂巧30.求情128.一二八84.八十四41.簟竹106.一〇六124.一二四96.九十六21.暗巷47.福禍83.八十三19.下山89.八十九76.七十六24.女德28.相惜27.上香30.求情14.香扇20.落花22.天花66.六十六50.錯認120.一二〇98.九十八99.九十九19.下山4.馮氏119.一一九86.八十六6.徐氏25.撞約123.一二三121.一二一126.一二六25.撞約120.一二〇68.六十八122.一二二67.六十七38.司徒17.核桃20.落花41.簟竹69.六十九130.一三〇102.一〇二67.六十七48.蜉蝣29.情信19.下山85.八十五126.一二六32.清白44.銀錠22.天花80.八十20.落花2.陳川88.八十八107.一〇七124.一二四5.李珺74.七十四121.一二一43.書生76.七十六7.李姐55.賭債11.祖母105.一〇五35.緣法76.七十六51.桂巧80.八十12.二姐122.一二二108.一〇八116.一一六25.撞約48.蜉蝣10.卜鴻78.七十八22.天花125.一二五39.貔貅61.六十一68.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