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八十八

“我不吃。”沈寒香想站起來, 卻覺得肚子絞痛,眼前有些發花。她撐住牀邊,仍坐了回去, 冷冷道, “我不會吃的, 你拿走。”

韶秀像沒聽見, 將蟹肉挑出, 蘸了醋遞到沈寒香嘴邊。

猛地一聲脆響,碗碟被沈寒香一把掀翻,醋汁濺起沾污了裙邊。

“我說不吃。”沈寒香沉聲說, 眉頭卻因腹中疼痛略略蹙起。

臉色極爲難看的韶秀喚了個人進來收拾,沈寒香這纔看清, 門外足圍着十數人, 四個老媽子, 還有手持大棍的壯漢。

“姑姑也別忙了,我不會吃的, 你就再拿一百遍來,我還是不吃。”沈寒香語氣強硬,側身靠在小桌上,眼角餘光瞥向窗戶,外頭是一片明晃晃的湖水, 腰間冷汗沾溼衣衫, 沈寒香難受地皺着眉頭。

“去拿。”韶秀不理會, 幾個婆子趕忙取了碗碟來。

“姑娘自己吃了, 免得我們這些粗手笨腳的下人碰着您哪兒了, 恐怕不好。”

沈寒香冷哼了聲,一一掃過低頭候命的婆子, 一手掖在腹上,眼神發愣,緩緩道:“我肚子裡揣着你們少爺的孩子,你們誰要是敢,就儘管上來,今□□我迫我的人,我都記着,只要整不死我,來日方長,衆位也休想能在侯府有立錐之地。”聲音頓了頓,“幫過我的,我也不會薄待,自然稟明侯爺和小侯爺。”

沈寒香手心捏了一把汗,能被派來辦這事的,多半是阮氏的心腹,三言兩語她也不指望能說動她們,但只要有分毫鬆動,便是一線生機。

那幾個婆子生得膀肥腰圓,個個板着臉。

韶秀哼了聲,將蟹肉重新收拾出來,“奴婢勸你少打什麼歪主意,少爺也得聽夫人的,何況……”她慢條斯理地剝蟹,嘴角彎了彎,“府裡誰又知道你有孕呢?連太醫都不知道,夫人自然也不知道,不過是賞宴的時候貪嘴多吃了幾隻蟹,又怪得了誰?”說罷不再客氣,抓住沈寒香的下巴就往她口裡喂。

筷子撬開她的嘴,兩個婆子上來按守衛,一個婆子被踹得哎喲一聲,另一個婆子索性撲上來壓在沈寒香腳上。

“唔……”蟹肉入了口,沈寒香憋着一口氣不肯吞嚥。稍一得空,韶秀剛鬆手,她便吐了出來,這下裙子上全是污漬,兩個婆子絲毫不放鬆,一個勸道:“奶奶就吃了罷,這孩子要是長子卻是庶子,將來嫡妻進了門,要吃的苦頭還更多,何必和夫人撕破臉,往後日子長着,奶奶年輕身子不差,又受少爺寵愛,將來要多少子女還沒有嗎?”

那韶秀捏得沈寒香下巴上五根手指印,沈寒香手腳被按着俱不能動,心中大急,叫道:“你們也知道我受小侯爺寵愛,就不怕小侯爺回來問各位的罪嗎?夫人是少爺的親孃,自然少爺不能拿她怎麼樣,但你們又算得什麼了?少爺是心慈手軟的人,我可不是,我心胸狹隘有仇必報,將來一定讓各位都嚐嚐喪親之痛。”

那婆子也不勸了,幾個都板起臉來,猶如泥塑木雕。

沈寒香身子還疲,根本掙不過幾個下人,韶秀捏開她的嘴,足喂下十隻蟹,才向婆子吩咐:“鬆開她。”

沈寒香蜷起身,奄奄一息趴在牀邊,閉着眼睛,一手攥緊成拳搭在牀邊,一手掖在小腹上,潔白的額頭被細密的冷汗蒙了一層。

她聽見韶秀出門的聲音,聽見門口落鎖的聲音,趕緊從牆角翻出痰盂來,勾着身,張大嘴,將手指伸進喉嚨裡使勁掏弄。

本來蟹肉腥,又因沈寒香拗着不肯吃,吃下去時已又腥又涼,她按捺着嘔吐聲,將蟹肉盡數都吐了出來,一時半會整個身子伏在牀邊上擡不起來。

沈寒香在家時從沒受過這等罪,雖不比侯府富貴,卻也沒人真的能迫她什麼。就是上輩子,也多因她自己性子軟弱,處處忍讓,才吃了不少苦頭。

在牀邊趴了一會,沈寒香爬起來,將痰盂放好,想開窗透透氣,推了兩下,窗葉紋絲不動,似乎也落了鎖。

到黃昏,戲散了,窗外嘈雜的聲響令迷糊中的沈寒香清醒了些,有人推門而入,是彩杏、三兩,本來二人正在說笑,一見之下,屋內砸壞了不少東西,沈寒香又臉色蒼白地靠着,裙上全是髒污,十分狼狽。

三兩叫了起來:“姑娘哪裡不舒服,奴婢這去叫太醫。”

彩杏扯住她。

沈寒香費勁地掀起眼皮看她們,覺得身下有點溼,心裡十分不祥,只覺得一顆心被吊着又搓又捏,咬牙道:“三兩去找我哥,叫徐大夫來。彩杏,扶我起來,替我換身衣服。”

三兩滿面擔憂退了出去,沈寒香讓彩杏扶着,勉力坐起,小腹卻痛得忍不住哼哼了兩聲。

“到底怎麼回事……”彩杏取來衣裙,剛一解開沈寒香的裙子,就緊皺起眉頭,神情大爲不可置信,“姑娘……”她聲音發顫。

沈寒香嘴脣哆嗦着,也沒低頭去看,她沒膽去看,眼眶通紅,抓緊了彩杏的手,“換,換一身乾淨的,我哥很快會帶大夫來……不要找府裡的大夫。”

彩杏這才意識到是出事了,她回來時阮氏的人剛撤去,進院只覺得格外僻靜,卻不知道趁下人都被打發出去,韶秀竟帶人來要沈寒香孩子的命。

同一時刻,阮氏屋內燈火通明,外頭進來個小廝小聲向韶秀彙報。韶秀走了過來,向阮氏道:“她差了身邊丫鬟出去。”

阮氏道:“事是你辦的,可確信那孩子沒了?”

“奴婢雖未親眼看見孩子落下來,但沈寒香身子又弱,想必受不住。”韶秀低頭回道。

“這回你比我都還着急似的,要是她孩子沒有落下來,就讓她生。”阮氏沉聲道。

“夫人……”韶秀急道,“她沒有孩子已得盡了少爺的寵愛,要是有了孩子,地位更難動搖,將來……”

“有什麼將來?”阮氏瞪了她一眼,“出身擺在那兒,能有什麼將來?將來她生下的孩子,還是孟家的血脈,只要她人不在了,我要那孩子是誰的就是誰的。”

韶秀收了聲,只得恭敬稱是。

“下回行事問明瞭再去,說話也是,你在府裡,說話做事,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我。畫蛇添足的事,就不必做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用着放心,也不想再養個誰,記住了嗎?”阮氏懶怠地眯着眼,韶秀替她散了頭髮卸妝,伺候她躺上牀。

外頭丫鬟在等,見韶秀出門來,立刻迎上來稟:“姑姑,沈姨娘的大哥來了。”

韶秀反手摸髮髻,不耐煩道:“趕出去就是了。”

沈柳德得了消息立刻往孟家趕,到門上門房說去通報,朱門緊閉,沈柳德手攏在袖子裡,在門口踱來踱去,時不時擡頭看一眼。

半天不見有人開門,他步下石階,向等在下面的陳川說:“要是不讓咱們進去,你就亮明身份,他們見你是官員想必不會阻攔。”

陳川嗯了聲,其實不以爲然,他只是區區一個主事,侯門不開也是大有可能。

就在沈柳德心急如焚的當上,門開了,出來個五十多歲的婆子,卻不是門房了。

沈柳德上去做了個揖。

“沈姨娘都歇下了,少爺不在家中,這會放男人進去後院不妥當,夫人說了,讓沈家少爺明日再來。”婆子說完,立刻就走。

沈柳德忙扯了住她的袖子,急道:“我妹子讓人請我來的,怎麼會就睡了?嬤嬤您看,我妹子才嫁過來沒兩年,多半想家了,有什麼差我去辦的,她身子不好,怕是有急事,耽擱了不好。”沈柳德一面絮叨,一面從袖裡遞了兩枚銀錁子給那婆子。

婆子看在銀子的面上,點了點頭,“那老奴再去問問。”

沈柳德忙道:“有勞有勞。”

不片刻婆子再出來,爲難道:“沈姨娘確實睡了,誰去請的沈大爺。”那婆子眼尖,一眼瞅見躲在二人身後矮着身的三兩,將其揪了出來,“想是丫鬟傳錯了話也是有的,今日府中開宴,才散了,大夥兒都玩累了,想必沈姨娘也累了,早歇下了。你過來,夫人叫我領你去。”

三兩肩一低,幾乎哭出聲來,“大爺別聽她瞎說,姐兒叫我去請您來的,姐兒好像不好了,我走時她臉色難看,嘴脣發白,怕是病了。”

“死孩子說什麼胡話,你主子病了不會叫太醫治麼?要你在這兒亂嚼舌根。”婆子下手極重,指甲尖利,掐得三兩一聲痛叫,被扯了過去要往門上拎着走。

“且慢。”陳川上前一步。

婆子見是沒見過的,身上還穿着官袍,堆笑道:“官爺不知來見哪一位主子?”

“我是刑部主事,官微言輕,但差事還是得辦,也是來見你們沈姨娘的。”

婆子眉頭一皺,小聲嘀咕,“該不是一夥兒的……”旋即大聲說,“老奴不能做主,要進去請示。”

“這個自然,沈家的老爺當年去世,是和工部官員一同起辦差,其中頗有蹊蹺,沈老爺竟失足跌下鼓樓,當年牽涉其中的一名嫌犯叫鄒洪的,日前落網,招出了工部的一位主事。沈老爺過身前,是沈寒香在侍奉,本官要親自問問當時的細節,恐怕會有些線索。”陳川笑道,“這麼晚了,想必夫人睡了,請示一下夫人身邊做主的人便是,區區一點小事,不敢驚動侯爺夫人。”

那婆子見他態度謙遜,又是刑部官員,不敢胡扯,揪了三兩進門。

侯門再開,一張略顯得蒼白的臉從門縫中映出,細長寡情的眉毛揚了揚。

“誰是刑部來的?”

陳川上前。

那女人走出門來,纔看清身着灰藍厚裙,站在陳川跟前,將他再三打量,她摸着自己的涼涼的手,態度倨傲,“從來沒聽過刑部是夜半辦案的,還是一樁舊案。”她目光越過陳川,落在沈柳德身上,蹙着眉頭沉聲警告,“侯府不是你們能瞎闖亂撞的,都把眼睛嘴巴給我縫起來,三兩。”

三兩從她身後走出,怯生生的臉擡起來。

“帶他們去見你主子。”

“是,姑姑。”

韶秀轉背一走,三兩趕忙領着沈柳德和陳川進門,那徐大夫一直躲在車中,此時才下車,隨在三人身後。

三兩手裡燈籠搖搖晃晃,一面走一面小聲說,“韶秀姑姑是這府裡最大的管事,平素不苟言笑,她來找三姐,準沒什麼好事。”

沈柳德眉毛緊擰着,一聽這話,就知沈寒香在侯府裡過得不見得多自在,不禁大搖其頭,連聲嘆氣。

侯府院牆足有六七米高,牆內窺不見牆外,就是宮牆,也不過十餘米,一入侯門深似海,卻不是瞎說的。

約摸行了兩刻,七拐八繞,沈柳德等人被帶入內院,只見水繞花簇,三座抱廈之中,只一座有燈亮着,本以爲那就是沈寒香的住處了,結果過了橋又向南行得半刻,才步入一間獨院。

窗上燈火通明,院中寂靜非常,有七八個婢女守在門外,一粉衫丫鬟走了來。

“誰是大夫?”

沈柳德將徐大夫讓出來,那丫鬟即刻領了人進去。

門上站着彩杏,卻將沈柳德與陳川攔了住。

沈柳德向內張望,彩杏返身關上門,他什麼也沒看見,就聽見彩杏說:“二位稍坐。”又吩咐人去捧茶。

陳川忙問:“究竟怎麼回事,她生病了嗎?病得嚴重嗎?怎麼這個時辰急着叫大夫……”

“是啊,到底怎麼一回事,我這擔心一路了,是孩子出了什麼事嗎?”沈柳德滿頭的汗,舉袖擦了擦。

彩杏道:“姑娘吃了不少蟹,怕是這胎要保不住,已見了紅……眼下人也不太清醒。”她眼圈微微發紅,看着沈柳德。

“有孕吃不得蟹?”沈柳德於此事也一竅不通,忙問。

“倒不是吃不得,只不過不能多吃,她體質又寒……”彩杏扭頭看了一眼白亮的窗戶紙,嘆道:“還好大夫來得及時,大人應該沒事,只是誤食,畢竟不太傷身。”

陳川驟然舉拳,擊在圓柱上,指縫之中盡是血跡。

沈柳德握着手說,“她是有身子的人,難道不知道吃不得這個……”

“夫人叫送的,那會院子裡下人都去看戲了,侯爺夫人身邊的婢女韶秀送來的。”彩杏這就不再多說,又進屋去看。

陳川拳頭離開柱子,手指發顫,沈柳德焦急得團團轉,又是擔心沈寒香,又是擔心孟良清,嘴裡不住嘀咕,“孟良清要是知道了,別一氣之下就……早知道我就不讓人去給他報信了……這下空歡喜一遭……”沈柳德嘆了兩口氣。

陳川放下手,在石桌旁坐下,半晌之後,忽道:“這事不能就算了。”

“那你說怎麼辦?”沈柳德絮叨道:“那是侯爺夫人,你能把她怎麼辦?多半我妹子不得她婆婆喜歡,我們小門小戶怎惹得起,打落門牙和血吞了……好在家裡銀子多,要什麼補藥都能弄來,好好養着再生便是。”

陳川卻沒做聲,腦子裡全在想沈平慶那樁舊案。

屋門開,一室白光照地,陳川站了起身,搶在沈柳德之前跨上兩步。

只見牀上躺着面無人色的沈寒香,她似睡着了一般,額頭汗水粘住了髮絲。

孟良清能等她三年,他卻已經等了她十年。

陳川還記得,當年去沈家查案,被嚇壞了的沈家小孩,他師父讓他把彈珠給她,那是他和別人打彈子贏的,當下就有三分不情不願,卻還是給她了。誰知道這小機靈鬼,趁他抱她下凳子的時候,偷偷又把彈珠還給了他。

後來他知道這是父親世交家中的丫頭,他年年送她一件禮物,年年等着她快點長大,年年趁去沈家的時候偷看她。

看着看着,守着守着,盼着盼着,她卻成了別人家的。

81.八十一18.登山105.一〇五28.相惜53.出路100.一〇〇8.化妝79.七十九51.桂巧103.一〇三82.八十二112.一一二107.一〇七39.貔貅37.妻妾85.八十五129.一二九119.一一九84.八十四57.查贓54.避嫌91.九十一123.一二三31.初初82.八十二120.一二〇96.九十六127.一二七129.一二九82.八十二72.七十二114.一一四43.書生21.暗巷94.九十四64.六十四90.九十63.六十三5.李珺31.初初24.女德79.七十九109.一〇玖75.七十五40.閒話60.六十80.八十22.天花4.馮氏69.六十九82.八十二32.清白29.情信94.九十四28.相惜112.一一二99.九十九21.暗巷87.八十七128.一二八90.九十123.一二三96.九十六103.一〇三57.查贓19.下山21.暗巷93.九十三77.七十七71.七十一84.八十四131.一三一(結局篇)6.徐氏104.一〇四94.九十四111.一一一75.七十五117.一一七78.七十八10.卜鴻46.釵子10.卜鴻21.暗巷14.香扇65.六十五46.釵子76.七十六122.一二二127.一二七68.六十八77.七十七14.香扇113.一一三86.八十六54.避嫌97.九十七37.妻妾92.九十二8.化妝
81.八十一18.登山105.一〇五28.相惜53.出路100.一〇〇8.化妝79.七十九51.桂巧103.一〇三82.八十二112.一一二107.一〇七39.貔貅37.妻妾85.八十五129.一二九119.一一九84.八十四57.查贓54.避嫌91.九十一123.一二三31.初初82.八十二120.一二〇96.九十六127.一二七129.一二九82.八十二72.七十二114.一一四43.書生21.暗巷94.九十四64.六十四90.九十63.六十三5.李珺31.初初24.女德79.七十九109.一〇玖75.七十五40.閒話60.六十80.八十22.天花4.馮氏69.六十九82.八十二32.清白29.情信94.九十四28.相惜112.一一二99.九十九21.暗巷87.八十七128.一二八90.九十123.一二三96.九十六103.一〇三57.查贓19.下山21.暗巷93.九十三77.七十七71.七十一84.八十四131.一三一(結局篇)6.徐氏104.一〇四94.九十四111.一一一75.七十五117.一一七78.七十八10.卜鴻46.釵子10.卜鴻21.暗巷14.香扇65.六十五46.釵子76.七十六122.一二二127.一二七68.六十八77.七十七14.香扇113.一一三86.八十六54.避嫌97.九十七37.妻妾92.九十二8.化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