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林氏

“昨夜裡什麼人吵嚷,倒叫我不得好睡,聽說到你那裡去了,愈發焦心。偏沒個人來與我細說,輾轉半宿才得安睡。我這是個不得清淨的命了,你也不知多體恤着。”阮氏不忙用膳,一手抵着額,似鬢角發痛。

魚貫而入的下人們各自捧着漆盤,將早膳擺上桌來。阮氏慵懶倚在椅中,略略打量孟良清,見他嘴脣囁嚅,似有話想說,笑道:“對着自己親孃,又有什麼或說不得的呢,吞吞吐吐我看了纔不高興。”

彎月、簟竹兩個,一捧碗箸一低聲問孟良清用些什麼,孟良清只因夜半已吃過一回,僅吃小半碗粥便搖手不用了,漱過口,方纔回阮氏道:“昨夜半來的是兩個媒人,兒子看中了一戶女兒家,求過爹尋的官媒去與兒子說合。便是夢溪的沈家,爲皇上修建南林行宮的那個沈家,其祖父曾任工部主事,後家中沒落了。因尚未下得定,還未向母親稟告。”

阮氏拈着勺,面有詫色:“此事我竟一點都不知道,你爹也不曾向我提及。”

“皆因尚不知女方家中何想,母親方纔上京來,這幾日也總稱病,怕惹得母親擔憂。”

“哦?”阮氏抿嘴笑道:“爲我的兒操心,便是隻剩得半口氣,我怎麼扎掙着也要爬起來理會。”她輕嘆一口氣,意有所指道:“就怕兒大了,有主意了,孃的話是再聽不進一星半點去。”

孟良清垂下目,眼睫輕輕顫動,半晌不曾動彈言語。

阮氏笑了起來:“你有喜歡的姑娘了,是好事,娘自然也有成全的心。不過這事太急了些,你姑媽、林貴妃,便是三皇子,都操心着你這門親,聖上也親自點了林貴妃爲你相一戶好人家。我們這樣的人家,便是老爺要再納多少姨太太,我也是從不插手干預的。只一點,你的正室,必得自三品以上官宦之家出。”

“待你的正妻入了府,憑着你喜歡,便是納妾,張羅得體面些也就是了。”阮氏略用了點菜飯,也沒甚食慾,只因孟良清雖聽着,卻悶葫蘆一般不曾開口回話。孟良清自小便事事恭順,若這般毫不理會還是頭次。

韶秀叫人撤了桌去,阮氏由得人扶着,母子兩個各自落座,孟良清擡起眼來,剛想說什麼,又一陣劇烈咳嗽。彎月、簟竹兩個趕緊捧茶來,阮氏在旁冷眼觀着,待他咳嗽聲停,方纔關切道:“怎麼聽着像更厲害些了。”

孟良清擺手示意無事,喝得兩口茶,纔算緩了過來。

“素常都是如此,不必擔憂。不過……”孟良清遙遙望着窗櫺,檐廊底下兩隻白羽鸚鵡對嘴銜喂,“我這樣身子,何必害了官家的小姐。要是與我心意相通的,倒也罷了,既是素未謀過面,又特叫來與我相見,來日我去了,豈非是害了她一世。”

阮氏疾言厲色道:“胡說,怎一早就說這些不吉言語,哪個太醫又在你跟前胡亂嚼舌了,上回醫正過來,我還問過一回,說平日多留心着些,按時用藥,少耗心力,俱是無妨的。”

孟良清搖了搖頭,“兒的身子,自心頭有數。兒子在這世上走一遭,有幸投到爹孃膝下,終究福薄,生來就帶不足。憑姑娘家是什麼家世,都是兒配不上她的,凡嫁人無不爲一世安穩和樂的。況乎兒真心喜歡沈家的女兒,本就委屈了她,遑論納爲妾室,豈非委屈到底了。”

阮氏聽聞這話,眼角直是發紅,忙以手帕沾了沾眼角。

“如今大小定俱已定了下來,今日本就要回過母親,母親也見過她的,若覺得還有再相看的必要,便要請母親再走一趟。”

阮氏嘴脣動了動,尚未說話,孟良清續道:“上次見她,恰逢她出完了痘,母親還爲此賞了陳太醫。先時瞧母親對她也沒有不喜歡的,兒才放心稟了父親,父親也覺可以,才使的人去。”

“那也不應急於一時……”阮氏話音未落,孟良清忽又咳嗽起來,竟似要將心肺俱咳出來,直咳得發嘔,將太醫院煉的潤喉的膏子取來化開些,即令吃了,才緩過來些。

咳嗽稍住了,孟良清苦笑道:“娘看兒這身子,不知道那天就要鑽棺槨裡睡着的,還嫌急了麼?兒只覺還不夠急,不夠早能將沈姑娘娶回來,日日對着,好生疼愛,也免得來日做了鬼,還管不住自己腳,要去叨擾,這一件事若果不得如意,恐怕來日口眼也難閉上。”

阮氏本自有愧,聽得孟良清說這些,一時間氣苦,只得先應下來,總歸娶妻亦不是朝夕之事,中間自有計較,她也不甚擔心。叫人去請醫正來,便由韶秀扶着,迴轉去換沾溼了的衣裳。

韶秀便道:“奶奶也莫要太傷心了。”

阮氏嘆了口氣,隨手噹啷一聲將個羊脂玉葫蘆的戒指丟在妝奩前,眼圈仍自紅着,口頭髮苦,叫拿幾塊核桃酥來嚼,吃得半塊,方道:“我們這樣的人,豈有半點由得自己的,清兒說得亦沒錯,但阮嚴兩家盤根錯節,一爲舊太傅,一爲當今首輔,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他,但凡有半點辦法,我也不至於……損了他,同損了我自身也沒甚不同。”

韶秀忙捧來茶,阮氏吃了,盯着鏡中人怔怔發呆。

韶秀在旁提醒着:“那與嚴家說好的結親之事,未必就作罷了?”

阮氏冷笑一聲,“這沈家的女兒高攀忒也過了,憑什麼樣的狐媚子,勾了清兒的魂去,我當然要親自去看過,你把上賜的那支八寶簇珠白玉釵,揀出備着。不日便要去瞧這新娘,只管賞她好的,再從百寶庫裡揀些少見精巧的頭面之用備個兩副,我帶着去。”

韶秀急道:“夫人這是允了這門親了?”

阮氏剜她一眼,“旁的人不懂,你未必都不懂了,日子過得太清靜,你這腦子竟越發長了回去!”

韶秀忙認錯,又緊着問阮氏如何打算。

“你使兩個人,去查沈家的底細,我自有較量,不過面子上,不能叫人看出我不樂意不喜歡來,要讓老爺少爺都覺得我很樂意很喜歡這個媳婦。六月二十及至到了南林行宮,我自然有安排就是,嚴相夫人那個外甥女,本來不在此次隨行之中,你拿了我的帖子,叫她家中準備着,屆時便當做侯府親眷一併帶了去讓林貴妃瞧瞧,貴妃那裡自會尋法子讓少爺見她,就不用我費心到底。”

韶秀這才喜上眉梢,下去辦了,阮氏給家中書信一封,叫韶秀使個小廝帶去,便將平日裡總帶信去的那小廝叫了來,打發銀錢,叮囑一番打發了去。

孟良清吃過早飯便覺有些燒心,不知是否積了食,兼之心內煩悶,太醫來了重開過藥方,親自看着煎了與他吃,本來就要睡下。恰逢幾個丫鬟各自不在,彎月與簟竹去取扇子了,桂巧下去找孟良清屋裡更換的被褥,說他娘才叫裁了新的,得去那邊拿,沃玉剛將熏籠抱出去,要叫個調香師看着孟良清如今吃的方子換他屋裡用的香灰。

只得年英一個,自外匆匆而來,附在他耳邊說得幾句,將一封信呈上來,才退了開去。

孟良清進了屋才展信看過,沒說什麼,將原燙好的火漆細細剔了去,重新封上。此事他做來嫺熟,顯是已不止做這一回。年英再入內來,孟良清便叫她仍拿過去給那小廝。

年英應了,開箱戥出五錢的銀子照例與那小廝帶去。及至年英轉回,孟良清尚未睡下,抱着個手爐坐在牀上。

年英走去摸了摸手爐,便道:“這都不暖了,奴婢拿去給少爺添了火來。”提起來看過一回,奇道:“這個樣子的奴婢記得還有個,從前都是換着用的,一個涼了便使另一個。彎月、簟竹兩個會揀懶,待她們回來了,我要罵她一頓,叫她找東西出來,爺可千萬別攔着。”

孟良清素愛這個獸頭卍字的樣式,喜其莊重,看着正氣,便湊了一對時時用着。

“另一個給了人了,姐姐別來賴我要。”先聽的其聲,就知道是彎月。果她與簟竹捧了十八個狹長匣子進來,其間有各式各樣的花紋,都有個小銅釦,封着的是夏用的扇子。

“又用不着,何必去討人嫌,散了給小姐們豈不好?”年英走去拆開個匣子看了,是一柄紫玉描金的骨扇,繪的還是歲寒三友的老景,遂丟了回去,隨口道:“這個咱們屋裡也有十三四把了,怎的又送了來,這樣俗。”

“看把你能的,你就知道俗不俗的了。”簟竹沉聲訓道,年英撇了嘴不與她說話,走去給手爐添炭。

彎月看她出去,笑道:“就是姐姐才鎮得住這一屋子裡的人,我要說一句半句的,她不撲來撕我的嘴纔算完。”

簟竹未理她,叫她把扇子都收了,傍着孟良清跟前牀邊坐了,細問他可有哪裡不舒服。見他搖了搖頭,神情似有些怔忪,知他有些疲憊,但纔起來,也不好就睡,便道:“這些扇子年年都這樣多,不過有一把上雕張果老騎驢飲酒的木扇,雕工其次,是黃楊木做的,驅避蚊蟲最是好的,這入了暑熱,夢溪縣潮溼得很,叫人給沈姑娘送了去,爺要有什麼話說,也一併帶了去,豈不好?”

孟良清便叫找了來,彎月捧上,孟良清看了一回,確是黃楊木的,叫連匣子一併包了。

“話就不必說了。”他想了一回,又覺單送扇子不妥,扇與散豈非一個音了,怕沈寒香要會錯意,又叫將早些時上賜的一把黃楊木梳一併找了出來,搭在一處送去。

使人出門前,簟竹又把人叫回來,吩咐道:“要送到沈家的三姐手上,叫她當你的面啓開看過,你細細記下她什麼神情,說了什麼話。回頭爺問起,我們好回話。”纔打發了人走。

恰彎月在屋內也聽見了,孟良清正搭桌坐着看書,也聽見了簟竹方纔在窗下吩咐,嘴角微微彎翹。

“人尚沒來呢,你就知道賣她的好了!”彎月嗤道。

孟良清知她是這個性子,並不說什麼。

只說那下人騎馬去的,傍晚就到了沈家,叫門房去傳了話,就在腳房吃茶,渴得狠了,剋制着吃得兩碗茶,裡頭出來個婆子引他進去。

他一路走一路覺得妙,沈家宅院雖比不得侯府,卻也不似尋常此等人家,問婆子了才知,是買的從前一個親王的別院,打點出來住了,婆子又說起老爺從前也在工部底下供職,如今出去慶陽辦差。那下人一一記了下,及至引到林氏院子裡,那下人徑去沈寒香那兒送東西,婆子回完話出來,一個小丫頭子來叫。

走至林氏那邊,聽林氏問:“來的什麼人?幹什麼來的?”

婆子道:“侯府差了來的,給三姑娘送點小玩意兒。”

林氏打發了去,想着馬氏那邊送走了人未必不叫她過去看看,總不過是要拿出來顯的。卻不料等到了日頭落山,那侯府的下人也不在沈家就住,天黑時候出了去。

馬氏那邊直至亥時也無人出來叫林氏過去說話,她自有些按捺不住,見那邊屋裡還有燈,便帶着兩個丫鬟,自己過去尋馬氏敘話。

馬氏剛卸過妝去,南雁在給她梳頭,聽見林氏來,也沒起身,懶怠坐着。等馬氏梳完了頭,林氏這才擠眉問道:“白天看妹妹這裡來了生人,不知道是來做什麼的?”

馬氏眼珠輕錯,便即明白了,叫人去把送來的東西取了出來。沈寒香那邊已睡下了,聽丫鬟回了話,叫她們自取,又自睡了去。

“這個東西,雖不大起眼,卻是好木頭,名貴着。”林氏嘖嘖道,摸了又摸,心裡歡喜那扇子,終歸也不好就討了去,顯得她眼皮子淺,終究戀戀不捨,也還是放了回去。不免嘆道:“早前沒想到,三姐兒是能有這個命的,妹妹此生不冤枉過了。”

馬氏眉頭輕蹙,卻沒說什麼。

林氏道:“知道妹妹不把我當知心體己的人,不過念着早前通風報信的恩,咱們多年爲伴的情,你們孃兒三人住在我這裡,我也沒有半點苛待了的,將來若得了什麼好,卻別忘了姐姐就是。”

見馬氏也乏了,林氏便就回去,躺在牀上仍覺心頭油煎火燒,免不得唉聲嘆氣,一夜不得好睡。次日一早就叫沈蓉妍過來,又有一番囑咐。

52.捕蟬19.下山43.書生77.七十七86.八十六85.八十五78.七十八101.一〇一70.七十52.捕蟬113.一一三130.一三〇52.捕蟬104.一〇四26.報答36.姨媽87.八十七68.六十八92.九十二77.七十七45.海棠111.一一一96.九十六16.閒話119.一一九51.桂巧33.侯門38.司徒92.九十二32.清白103.一〇三4.馮氏108.一〇八58.禮尚40.閒話78.七十八108.一〇八50.錯認72.七十二37.妻妾48.蜉蝣122.一二二63.六十三88.八十八58.禮尚31.初初101.一〇一57.查贓79.七十九107.一〇七46.釵子3.牡丹7.李姐21.暗巷42.林氏43.書生21.暗巷105.一〇五80.八十47.福禍108.一〇八125.一二五92.九十二75.七十五25.撞約55.賭債50.錯認57.查贓14.香扇94.九十四28.相惜36.姨媽105.一〇五93.九十三80.八十122.一二二85.八十五27.上香121.一二一2.陳川27.上香105.一〇五111.一一一37.妻妾16.閒話13.敘舊66.六十六12.二姐9.楓娷62.六十二11.祖母78.七十八84.八十四12.二姐118.一一八126.一二六114.一一四102.一〇二87.八十七61.六十一
52.捕蟬19.下山43.書生77.七十七86.八十六85.八十五78.七十八101.一〇一70.七十52.捕蟬113.一一三130.一三〇52.捕蟬104.一〇四26.報答36.姨媽87.八十七68.六十八92.九十二77.七十七45.海棠111.一一一96.九十六16.閒話119.一一九51.桂巧33.侯門38.司徒92.九十二32.清白103.一〇三4.馮氏108.一〇八58.禮尚40.閒話78.七十八108.一〇八50.錯認72.七十二37.妻妾48.蜉蝣122.一二二63.六十三88.八十八58.禮尚31.初初101.一〇一57.查贓79.七十九107.一〇七46.釵子3.牡丹7.李姐21.暗巷42.林氏43.書生21.暗巷105.一〇五80.八十47.福禍108.一〇八125.一二五92.九十二75.七十五25.撞約55.賭債50.錯認57.查贓14.香扇94.九十四28.相惜36.姨媽105.一〇五93.九十三80.八十122.一二二85.八十五27.上香121.一二一2.陳川27.上香105.一〇五111.一一一37.妻妾16.閒話13.敘舊66.六十六12.二姐9.楓娷62.六十二11.祖母78.七十八84.八十四12.二姐118.一一八126.一二六114.一一四102.一〇二87.八十七61.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