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您要的酒菜——”門口傳來望江樓店小二的聲音,帶着絲絲諂媚。
清塵關上了廂房裡的窗戶,朝着握瑜使了個眼色,握瑜便點點頭,走到門口,將門打開:“進來吧,飯菜放桌上就好。”
說話間,握瑜立刻關上了房門,隔絕了外面的視線,就在店小二放好了酒菜,轉身欲走的時候,忽然覺得脖子一痛,眼前一黑,便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握瑜,脫了他的衣服,你在這裡守着他,我去去就來。”
清塵一邊說着,一邊將自己的素色白衫解開,接着拿過握瑜遞來的店小二衣服,三兩下套在自己的身上,又戴上店小二的破帽子,在地上抹了一把灰糊在自己臉上,這才端着托盤,出了房門。
盯着的護衛只看見店小二進去了又出來,便也沒有多起疑心,繼續站在原地,盯着清塵用膳的屋子。
而沐清塵穿着店小二的衣服,低着頭在望江樓裡面穿行,到了一樓的大廳,只聽到掌櫃的在大聲嚷嚷:
“小四呢?去廁所這麼長時間還不回來?三樓雅間還等着人上酒呢!”
“掌櫃的,小的替小四把酒送上去吧。”清塵聽了,立即上前,壓低了聲音說着。
“誒,好好好,你快去,可別讓客人久等了——逸王殿下請客,我們可怠慢不得。”掌櫃的立即從櫃檯上拿了兩壺好酒,放在沐清塵手中的托盤上,說着。
沐清塵弓着身子,端着兩壺酒,直接上了三樓。
望江樓的三樓只有兩個雅間,一個叫天香居,一個叫翠葉閣,據夜殤給她的消息得知,蕭逸奉命招待三國使臣,就是在天香居。
叩叩叩——
清塵站在門外,聽着裡面傳來低低地交談,便輕輕敲響了門,卻只聽蕭逸在裡面朗聲開口:“進來——”
沐清塵一句話都沒說,端着兩壺酒走進去,直接走到蕭逸的身邊,將酒放在桌上,轉身離開。
“小二,等等。”忽然間,背後一個聲音響起,再次開口,“今日承蒙逸親王招待,在下不勝感激。可逸親王身邊連個跑腿的小廝都沒有,未免太說不過去,不如就讓這小二來爲諸位斟酒如何?”
“嚴丞相此話有理,總不能讓逸親王這個主人家親自爲我們斟酒。”而後,一個清麗的女聲說着。
“既如此,小二,你過來,爲各位大人斟酒。”蕭逸也不反對,直接說着,便呼了清塵過去斟酒。
“小的遵命。”清塵捏着嗓子應着,走到蕭逸的身邊,拿起酒壺,開始爲在座的人斟酒。
屋子裡除了沐清塵外,一共有八個人,五個坐在桌席上的,三個站在後面伺候的,從蕭逸的右手邊數過去,依次是南疆六皇女聶心瑤,夢華郡主聶夢華,天星國大將軍樓惜玉,漠北丞相嚴如海。而三個站着的,則是聶心瑤和聶夢華的婢女,還有嚴如海的管家。
沐清塵從蕭逸的右手邊依次轉過去,爲所有的人都斟滿了酒,這纔回到蕭逸的身邊,爲蕭逸的杯中添滿。
做完這一切之後,清塵便退到蕭逸的身後站着,不動聲色地看着眼前的幾個人,將所有人的神色一一收進眼底。
聶心瑤是最正統的南疆姑娘家裝扮,頭髮不似凝月天星兩國的女子梳個繁瑣的髮髻,只在兩鬢邊梳了幾個小辮子,其餘的很自然地垂在身後,頭上戴着綴滿了羽毛的頭飾,就連耳環也是羽毛的形狀。一身大紅色席地長裙,只在腰間束了一根腰帶,衣裙上綴滿了五彩的鈴鐺,隨着她的動作,鈴鐺泠泠作響,清脆悅耳。
聶夢華卻是中原女子的裝扮,鵝黃色長裙,杏黃色對襟半袖衫,學着中原女子的樣子梳了個稍微簡單的流雲髻,髻上貼着一朵晶瑩剔透的珠花,與聶心瑤那張揚的妝容不同,聶夢華只着點點淡妝,看起來頗有些中原女子的神韻。
樓惜玉坐在蕭逸的斜對面,擡眼可見,依舊是清冷淡漠的樣子,或許是因爲久在沙場的緣故,眉眼間自有一股不怒而威之氣,卻偏偏掩不住身上的儒雅,倒也頗有一份儒將風範。
目光稍稍左移,便是蕭逸左手邊的漠北丞相嚴如海,年逾不惑,乃是三國使臣中唯一的年長者。眉眼間有些許皺紋,下巴上還有一撮小小鬍子,不管對誰,臉上都堆滿了客氣的笑容,慈眉善目,讓人生不出絲毫戒心。
只一眼掃過去,清塵的心中對這些人便已經有了大概的瞭解,撇開最熟悉的樓惜玉不談,其他的三個人,都不是善類。
嚴如海身居丞相高位,以笑容作掩飾,實則精明在內;聶夢華懂得入鄉隨俗,選擇用內斂來避開聶心瑤的鋒芒,可未必不是另闢蹊徑,引人注意;聶心瑤美得動人心魄,一顰一笑皆是醉魂酥骨,可她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張揚高調,難說不是在欲蓋彌彰。
總之,每個人都帶着面具,你來我往,就看誰技高一籌,將別人的心思猜透。
“小二,爲樓將軍斟酒——”清塵正在沉默間,卻聽見蕭逸再次開口,手指向樓惜玉的方向,示意她過去。
“中原的酒雖然香醇,可是卻沒有我漠北的酒烈,只可細品,卻不能豪飲。”嚴如海端起手中的酒杯,咪了一小口,感嘆着說道。
“中原的酒也有烈的,改天有空,本王再請嚴大人喝酒,也讓嚴大人嚐嚐我中原的烈酒。”蕭逸談起美酒,似乎很有心得,便與嚴如海說着。
清塵聽着他們的談話,低着頭,再次走到樓惜玉的身邊,斟了酒,打算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卻不防聶夢華的手肘忽然碰到酒杯,隨着聶夢華的一聲驚呼,沐清塵彎腰,眼疾手快地將那快要掉落在地上的酒杯接住。
可就在同一刻,沐清塵彎腰的瞬間,頭上本就不合適的帽子瞬間掉在地上,如瀑青絲從帽子裡掙扎而出,傾瀉着在空中飛揚成一抹好看的弧度,隨即垂落而下,貼在沐清塵的背上。
這一幕變故來的猝不及防,沐清塵一手拿着酒壺,一手拿着聶夢華的酒杯,臉上還有她從地上抹的灰,就那樣披散着頭髮,站在衆人的面前。
“鴛鴦袖裡握長劍,不知她是女兒身。沒想到,不止戰場上有女扮男裝的女兒家,這酒樓裡竟然也有。”嚴如海從最初的愕然中回過神來,大笑着開口,語氣裡盡是戲謔。
樓惜玉看着身邊的女子,眼神微微波動,顯然已經認出了沐清塵,張了張口,卻又看了看蕭逸,始終沒有說什麼。
“本宮倒聽說過不少女扮男裝的故事,有的是爲了進學堂,有的是爲了追情郎,卻不知這位姑娘爲的是哪般?”罪魁禍首聶夢華沒有說話,開口的反而是聶心瑤,卻見她眉眼間閃着好奇的光芒,看着沐清塵,追問着。
“皇姐可不要拿人家姑娘開玩笑了,中原女子不同於我們南疆,臉皮薄的很。”聶夢華這纔開口,“不過這位姑娘若是洗乾淨臉,倒也是個絕色美人。”
沐清塵聽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心思千迴百轉,一切都在她的設計之中,按照她的計劃,應該是蕭逸他們散場的時候,她也趁機離開,可是沒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暴露了身份。
她雖然臉上抹了灰,可是卻並未易容,太后的宮宴上遲早還是要見到這些人,若在那時候才被他們知道她是逸王妃,恐怕她的計劃會橫生枝節。可若是現在就向他們解釋自己的身份,又恐他們心中起疑,事情再生變故。
“清塵,你又胡鬧了,本王出門前說過,今日與各國使臣在此小聚,並非去找什麼小桃紅,可你卻偏要跟來。”蕭逸卻在此時起身,走到沐清塵的面前,如此說着,語氣裡盡是無奈。
清塵還沒反應過來,卻見蕭逸已經接過她手中的酒壺和酒杯,放在桌上,伸出手輕輕地擦去她臉上的灰,溫柔的動作一如在清風拂面,任是誰都能感覺到蕭逸眼中的寵溺。
不消片刻,清塵臉上的灰被擦拭乾淨,原本的容顏展露出來,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素顏朝天,清逸出塵,一如站在雲端的仙子,即便她現在穿着小二破爛的衣服。
“你又不跟我說清楚,我哪裡知道你是不是去了什麼輕煙翠柳找什麼小桃紅,我自然是要跟來看看的。”清塵很快明白了蕭逸的用意,便順着蕭逸的話接了下去。
“你啊……讓本王說什麼好。”蕭逸輕笑着搖頭,牽着沐清塵的手,走到自己的席位前,這纔再次開口,“她是本王的王妃,也就是天星國的玉鉤公主沐清塵,年紀小,被承安帝寵壞了,到了本王府中也是這般調皮的模樣,本王也拿她無可奈何。”
蕭逸的一番說辭滴水不漏,沒有半句解釋,可大家都明白了今日這一出到底是怎麼回事。無非就是逸王妃擔心逸王尋花問柳,喬裝改扮跟蹤夫君罷了,蕭逸是凝月國出了名的愛美人,而沐清塵是公主,刁蠻任性慣了,所以沒有人會懷疑這件事的真實性。
樓惜玉看着對面那兩人緊握的雙手,看着沐清塵略帶嬌嗔的語氣對着蕭逸撒嬌,看着蕭逸寵溺地幫清塵擦掉臉上的髒物……眼神中微微黯然,千言萬語,終只化作一句:
“微臣參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