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濛濛的戰場上,最後只剩下裴蘇御一人。
最後一具驃騎軍將士的屍體被拉回營地的時候,將士關上了閘門。
伯喬望着遠處落寞無邊的身影,怒從心起,跟在梵音身後急吼吼道:“大將軍!罰站算什麼懲罰?您這分明是羞辱!羞辱!”
軍罰講的是真刀真槍,將懲罰孩童的把戲用到一位將軍身上,這成何體統?
伯喬急昏了頭,青筋都暴出來,“大將軍!公子他在外面與商軍廝殺了兩夜一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他還受了不少的傷,您怎麼能將他一個人留在那裡!還說什麼罰站!”
梵音已到營帳門口,驚寂槍教人收起,她開始尋找林凡的身影。
恰逢此時橘曦跟過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伯喬,聽梵音問:“林凡呢?怎麼不見他?”
橘曦說:“林凡跟在嚴大哥身邊呢,不日就會回來了。”
“原來如此。”
稻香揹着長劍匆匆趕來,遞給梵音一張溼熱的手帕。
梵音笑道:“你什麼時候學的功夫?居然不賴?”
稻香說:“之前在別雲間,總見娘娘晨間習武,便偷偷記下了,後來……後來伯喬大人又教了奴婢一些。”
稻香瞥了眼伯喬,有意給伯喬遞話。
說到底,她多多少少還是想着裴蘇御這邊的,雖說裴蘇御先前的確騙了梵音,但後來他的所作所爲她都看在眼裡,她相信裴蘇御對梵音的真心。
誰知梵音沒接話,“挺好,招式有模有樣的,頗爲潛力。”
稻香咬咬牙,這還是她第一次敢插手主子的事,“都是伯喬大人教得好。”
伯喬急道:“將軍……陸容華!”
梵音瞥他一眼,冷嗖嗖對稻香道:“你們什麼時候這麼熟稔了?力拔牽的線?”
稻香大驚,噗通跪道:“奴婢不敢。”
給橘曦嚇了一跳。
她不明白其中緣由,自然一頭霧水。
但稻香卻是出了一身冷汗,儘管潛意識告訴她,這是梵音不滿她替伯喬接話,但梵音用她的恩人兼伯喬的愛人提點她,着實太狠了些!
梵音似乎也意識到她教躁鬱的情緒衝昏了頭,牽連到稻香,遂軟了語氣,“行了,給我重新備套乾淨的衣裳送到營帳去。”
稻香忙不迭地說是,再不敢看伯喬一眼。
伯喬臉色煞白地怔在原地,徹底蔫了。
半個時辰後,逸興思處理完戰後的瑣事回到營帳,便見梵音一張苦瓜臉盯着一張地圖。
“那是太湖的地圖。”
“嗯。”
“在想什麼?”
梵音窩在牀榻上,牽着二郎腿,嘴裡還叼着根筆。
“眼下的地勢對我們來說極其不利,我們若真攻上去,必敗無疑。”
逸興思道:“不會攻上去的。”
梵音疑惑地看了一眼逸興思。
逸興思想了想,解釋說:“開戰前就已經說好了,商承嗣幾次三番把我們往那處引,早就察覺到了。”
梵音輕輕哼了聲。
逸興思不是不知道方纔戰場上的事,他處理的這會功夫,整個驃騎軍都傳開了,說裴蘇御教梵音罰站,得到日落才能回來,別提多滑稽了。
逸興思多少明白些梵音的意思,但這件事委實做的幼稚,從哪方面來說對她都十分不利,逸興思思量片瞬,說道:“裴蘇御……受了傷。”
梵音眼皮都沒擡一下,“是啊。”
逸興思慢慢道:“他剛上戰場就受傷了,商承嗣好像深知他的弱點,毫不留情地教人圍攻他,難爲他堅持到現在。”
梵音淡淡地問:“你想說什麼?”
逸興思道:“罰站太幼稚了,你也不應該這麼對他。”
梵音拔高聲音,“什麼時候你也開始替他說話了?”
逸興思無奈道:“我只是就事論事,當然,決定權還在你的手裡。”
梵音沉默。
逸興思見勸說無果,便不再勸,反正他也不怎麼喜歡裴蘇御,“橘曦馬上做好飯了,你是過去吃,還是給你端過來?”
梵音平靜道:“讓稻香給我送營帳裡去吧。”
“行。”
逸興思走後,梵音再也沉不住氣,放下紙筆,鬱悶地翻了個身。
不就是教他在大軍面前難堪點嗎?這都受不了?滿天下都知道她爲人欺騙利用和拋棄的時候,怎麼沒人心疼心疼她呢?
梵音鬱結地在牀上攤煎餅,最後一氣之下回自己營帳去了。
一路上,她更是沒敢往戰場上瞥一眼,竟然有些灰溜溜的。
沒過多久,稻香來給她送晚飯,小丫頭把頭埋得低低的,一言不發,連肩膀都縮縮着,像是嚇壞了。
梵音越發懊悔和鬱悶,晚飯乾脆沒吃幾口。
事後想來,她要是想氣商棲遲,有千百種辦法,何須選個這麼幼稚分的呢?那她與商棲遲又有什麼區別?
但她就是想要出口惡氣,不論是商棲遲的傷害,還是裴蘇御的欺騙。
不就是讓他待到落日嗎?比起他和商棲遲帶給她的痛苦,不過萬萬分之一!這麼想着,梵音又吃了兩大口米飯。
好不容易捱到落日,梵音終於鬆了口氣,但她身上就是有什麼東西疏通不開,氣得她在牀上滾來滾去,拳打腳踢也不得好,索性坐起來,像去外面找人練練。
結果,她剛走到簾口,裴蘇御便掀簾而入。
梵音愕然,迅速恢復一張冷麪。
“你來這做什麼?”想了想,她又說:“罰完了?”
裴蘇御低低地“嗯”了聲。
梵音冷聲道:“那就該治傷治傷,該吃飯吃飯,別擋我的路。”
“那你消氣了嗎?”
梵音下意識反問,“什麼消氣?”繼而想到自己在戰場上的幼稚舉動,抿了抿嘴道:“懲罰你不過是公事公辦,沒有私人恩怨。”
裴蘇御盯着她,“是這樣嗎?”
梵音唯恐自己露馬腳,“你還有事嗎?沒事的話就趕緊讓開,我要去找逸興思。”
其實不是,但她就是想用逸興思刺激刺激他。
果然,裴蘇御眼眸微暗,把已經結成血塊的傷口給她看,“我受傷了。”
梵音的心跳了一下,“受傷就去找軍醫。”
裴蘇御不依不饒道:“剛剛在戰場上,你問我疼不疼。”
“所以呢?”
“我疼,很疼,你懲罰我,我更疼。”
梵音有些繃不住,“你到底想說什麼?”
“給我處理一下傷口吧,處理一下,我就不疼了,好不好,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