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明軍士兵跳下第二道壕溝,裡面已經擠得快要無法動彈。這情形讓後續的明軍在壕溝前停住腳步,但是站在這裡他們遭到闖軍近距離的連番射擊,兩門火炮每次開火都把一列列的明軍打倒。個別的明軍乾脆就踩着下面廝打着的人晃悠悠地從壕溝上走過,他們先後被闖軍的火槍打中,倒在一羣人身上,消失在無數揮舞着的胳膊和拳頭中。
眼前的混戰讓許平也有些不知所措,第二道壕溝裡到處都是揮拳亂戰的士兵。而白羽兵還在擠上來,好多明軍開始從第二道壕溝裡爬出,晃悠着向矮牆衝來。而矮牆後的近衛營士兵,也開始有人被明軍的反擊火力擊倒。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的也有了十幾個之多。
“選鋒營的衝擊力,還沒有耗盡麼?”
“一支軍隊只要肯流血,它總是能前進的。”耳邊傳來陳哲的一句話。
許平嘴角露出一個有些淒涼的微笑,回頭看向說話的人,陳哲的表情看上去也有些古怪,他向着許平抱拳:“大人,讓我們上吧。”
“好吧。”許平看到各果的隊形稍微有些混亂,果長們基本能做到步履如一,緊靠他們身邊的士兵也還可以,但稍遠一些的就差了不少,而二十人一果的末端,往往跟不上全軍的節奏。
陳哲帶着教導隊涌上前去,這些教官們分散到各個果裡,向那些果長一樣給周圍的士兵們做出榜樣,他們參戰的同時,還有餘力大聲重複着各個隊和小隊官的口令,讓每一個士兵都能清晰地聽到。
“陳兄弟這話,”周洞天皺眉說道:“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
“是的,你肯定聽過。”許平擡起望遠鏡,又向着賈明河將旗的方向望去,那時在教導隊聽到講課的老師說出這句話時,許平曾感傷不已。
在許平的對面,三百米長的戰線上屍體疊得更高,明軍的火銃手以同伴的屍體爲掩護,向闖營這邊射擊。他們腳前的壕溝裡兩軍的士兵還在用拳頭和牙齒戰鬥,這種交戰模式在許平的設想裡會對闖軍非常有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越來越多的明軍被打死在陣前的地上,而躲在壕溝中的闖軍損失則小得多。
“騎兵,突擊!”
選鋒營的馬隊隊官對這種交戰方式已經無法容忍,他不做請示,就自行落下面甲,當先帶着五十名騎兵繞過戰線向許平的側翼殺去。
“狗官兵殺上來了!”田在星大喝一聲,剛纔一直在看遲樹德等闖營騎兵廝殺,這位西營騎將急得是抓耳撓腮。田在星並不知道自己本姓本名,他是被張獻忠從一個田間的棄嬰坑裡揀出來的,在西營的童子營長大,跟着三爺、四爺這麼多年,田在星就學會了一件事:殺官兵。
選鋒營的騎兵進攻沒能引起許平的注意,他手裡有數百騎兵,還有嚴陣以待的長矛手,面對這種跡近自殺的衝鋒,他只是簡單地下令迎戰,然後就又把注意力挪回步兵廝殺的戰場上。這些勇敢的明軍騎兵很快就全軍覆滅,在這場交戰中,田在星砍倒了兩個明軍騎兵,他意猶未盡地向對面望過去,注意到一面旗幟在戰線側後飄揚。
“那是選鋒營的營旗麼?”
旁邊的人看看,搖頭道:“不是,這麼矮,看上去就是個隊旗。”
“隊旗也好啊,聽說黃候的部下,還從來沒有丟過一面旗幟呢,讓他們看看我們西營健兒的厲害!”田在星一夾馬腹,揮舞着碼刀衝出:“殺官兵啊,殺官兵啊。”
看到騎兵自行突擊消失在闖營陣後,心知他們凶多吉少的賈明河仍抱着一線希望用力觀察,見到從陣後突然衝出二百多名闖營騎兵,賈明河一顆心落入谷底的同時,茫然問道:“這裡到底有多少闖賊啊?許平是怎麼隱藏他的哨探的?”
差不多一呼吸間,賈明河沉聲喝道:“丙隊上前,攻擊闖賊騎兵。”
而許平則是大吃一驚:“誰下令出擊的?”
田在星衝向的那隊明軍,是剛剛進過苦戰從戰線上退下來的一小隊旗手,他們的同伴此時大多在壕溝中與闖軍苦戰,隊官擔心隊旗會在混戰中損害,既然戰況已經不需要用旗幟指揮,便命令旗手保護着隊旗撤到邊上等待。
二百名西營銳士跑出一個大弧圈,向那隊孤零零的旗手殺去,見到這麼多騎兵殺到眼前,十個護旗手、鼓手們眼見來不及掩護隊旗後退,就把掌旗手團團圍在中心,幾個手持長矛的護旗手站在最前,而鼓手們也紛紛抽出腰刀準備迎戰。
“好厲害的鷹爪牙。”田在星從這隊選鋒營士兵身邊第一次掠過後,狠狠地罵了一句,面對大隊的敵騎,這小隊明軍緊緊團成一團而不是散開,結果沒有幾個西營騎士能夠貼近他們。幾個明軍士兵被砍翻在地,但同樣有三個西營騎兵被長矛刺中,落下馬去,西營的馬隊滾滾涌過,激起大團的煙塵,而那面隊旗仍豎立於煙塵之上。
這時明軍的長矛手已經殺到田在星面前,他們平端着長槍小跑向前,仍能穩穩地保持着方陣隊形,收馬不及的西營騎兵被明軍長矛手一個突刺,位於前排的就紛紛跌落,不等站起就被釘死在地上。
此時田在星已經撥轉馬頭返身再向那面旗幟殺去,他衝到那面旗幟旁邊時,明軍掌旗手已經把軍旗交給左手,將它護在肋邊,右手從腰間掏出一把手銃,穩穩地向前舉起,指向一個把馬刀高高揮起的西營騎兵,在把刀升到最高點就要迎頭劈下的那一刻,幾乎指到臉上的手銃砰然一聲,西營騎兵一個倒栽蔥就從馬背上摔落。
射擊後掌旗兵立刻鬆開手銃任由它跌落在地,右臂回縮去抽自己的佩劍。
這時田在星不顧僅剩的兩杆長矛,猛地一勒繮繩,把坐騎急停在那個明軍旗手旁邊,在完成這個漂亮的騎術動作的同時,田在星左臂一長,抓向那杆軍旗,同時把手中的刀狠狠沿着旗杆揮下去,一刀就把那個旗手的手指統統砍斷。
“狗官兵,”手指已經感覺到了旗杆,“拿來吧!”隨着一聲大喝,田在星就打算加速離開。
但幾乎同一時刻,左前臂一陣劇痛,在明白髮生什麼事以前,田在星已經發出一聲大叫,他左臂觸電般的縮回,但卻看到自己的左手仍緊緊抓着他的戰利品。而那個明軍旗手已經拋下血淋淋的佩劍,右手緊緊地抓在旗杆上將它奪回。田在星和那張隱藏在面具後的雙眼一個對視,它們彷彿也和麪具一樣閃動着金屬的光芒。田在星無暇多想,揮手又是一刀,把旗手右手的幾個手指也砍了下去。
“狗官兵。”痛得呲牙咧嘴的田在星又是一聲大吼,坐騎已經開始啓動,他拋去單刀探身去抓那失去支撐正慢慢傾倒的軍旗,卻一把抓了空,手指貼着旗杆滑開,田在星用盡全力伸長手臂,抓住了自己那隻還在旗杆上的斷臂。
馬從明軍護旗手身邊衝開,“新軍的旗幟,被我們西營繳獲了。”興奮的田在星正待再次發出一聲大喝。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霹靂般的排槍聲,接着身體就猛地前衝,好像有一塊巨石撞在了自己腰間。
“狗官兵”在摔落到地面前,田在星已經失去了視力,眼前一片漆黑,但他的右手仍緊握着自己那隻牢牢固定在旗杆上的斷手:“殺不盡的鷹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