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百姓過日子,日日辛苦勞累,性子已磨得韌了。等閒波折不愉快並不記掛。陳棒頭的事雖然氣人,但香鳳無恙,自家又沒損失什麼,也就沒人再提起,一連幾日都十分平靜。
然李棗兒一早認定,李壽是不會就此罷休的,所以日日細心觀察。見這幾日李壽雖是舉止如常,也不耽擱下地,但一向在習字後就收拾把式的他,這幾天卻總愛一個人蹲在門口,不言不語的,似乎是在自個兒合計着什麼。
雖暗自對李壽不魯莽行動,先思量的做法挑大拇指,李棗兒卻也猜不出這個總是悶不吭聲的大哥究竟能想出什麼主意,不免既擔心又好奇,總是往李壽的方向看去。
久而久之,李棗兒意外地發現,關注李壽的,並不僅僅是自己。她雖總跟着周氏忙前忙後,卻忍不住時不時分神去看李壽。那神情,帶了幾分憂慮和擔心。
注意到這個,李棗兒不僅替大哥感到欣慰,慶幸香鳳對李壽的關心。卻在慶幸之餘,爲這時代的女性感到悲哀。一旦定了夫家,不管那男人是什麼樣子,不管喜歡不喜歡,自己的感情都會向那一方傾斜。不一定是愛情,卻遠比愛情忠誠。
拋開李棗兒成天想東想西不提。話說李壽性格木訥,原是兄弟幾個中,最沒主意的人。雖然是老大,但是凡事聽長輩的。長輩不在時,又多是二弟拿主意。在家裡也是不聲不響,只顧着自己手頭的那點活計。
然而這幾日家裡變故頗多,先是來個香鳳,讓李壽突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個毛頭小子,而是個男人了。後來二弟又出外學徒,面對年幼的弟妹,他身爲長兄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是以在這一個月裡,李壽向雨後的筍,一瞬間成熟了許多。
也正因爲這樣,陳棒頭的事刺激了他身爲男人的自尊,使得他方聽到這事時涌起了一陣熱血。但他並不笨,一聽到李棗兒的提醒,心下便模模糊糊地有了幾分眉目。
只是雖然大略有個方向,可他畢竟老實慣了,一時也拿不出個像樣的主意。事情揣在心裡又不肯放下,時時惦記着,一有功夫就苦思冥想。
這日,他跟着父親下地,中午吃過飯歇息時,又躺在地頭抱着鋤頭思索起來。
午時的太陽最烈,李壽將草帽扣在臉上,聽着不遠處父親和叔伯們大聲交談,周身汗水淋淋,幾隻蒼蠅在身邊不停地繞來繞去,想起憋在心裡的事兒,忍不住煩躁地揮了揮手。
哪知這一揮手卻碰到了什麼,只聽“哎呦”一聲,有人在旁說道:“李家老大,幹什麼火這麼大?睡着也打人吶!”
聽聲音熟悉得很,李壽忙拿開草帽一瞧,見面前笑嘻嘻地站着一個瘦小的少年,是鄰地張家的獨子,名喚張旺的。
張家男人在三十歲上方得了張旺這麼一個兒子,真是如珠如寶。只是這張旺雖是嬌生慣養,卻自小體弱,因此雖和李壽同年,卻生得瘦弱,在一羣孩子裡不免受欺負。
又因張李兩家交情不錯,李平安便常要李家兄弟照看着張旺。從小到大,李壽也不知爲了張旺打了多少次架。時日一長,兩人的交情便日益深厚起來。
現在發現自己無意中打到了他,李壽很是抱歉,連道:“可打疼了你?剛趕蒼蠅來着。”見張旺搖頭表示沒什麼,這才放心,道:“有事?”
張旺人雖瘦,性子卻大方,又和李壽是好兄弟,根本不在意,當下踢踢李壽的腿,道:“有熱鬧。走,瞧去!”
“啥熱鬧?”
“鎮上來了羣耍把式的,聽說挺有看頭。”張旺說着,彎腰去拉他。
“不去。”李壽因心裡不愉,對什麼都沒什麼興趣,當下甩開他的手,道:“咱鎮雖小,倒也不是沒見過耍把式的。左不過那麼回事,有甚稀奇的!”
“怎麼不稀奇?”張旺神氣道:“以前都是人,舞刀弄槍的沒意思,這次可不同。”
“有什麼不同?”李壽不以爲然:“這次難道是鬼?”
“不是鬼,是猴!聽說這次來的是耍猴的,好幾只呢。”張旺邊說邊去看李壽的表情,見他依舊沒什麼興致,不禁一愣道:“鎮上小的都去了,你真不去?”
“呸!我十三了!你家就一你個寶貝,愛怎樣就怎樣。我可不像你,哪有閒功夫裝小的。”李壽瞪了張旺一眼,翻身道:“我下午還有活,家裡一家人就靠我和我爹種地呢。”
張旺聽了,也不惱,倒是“撲哧”一樂,又踢了踢李壽,笑道:“是是,你那一家子人,都靠你和你。你那如花似乎的媳婦,也得靠你。”說着不待李壽翻臉,又神秘兮兮地道:“你那腦子淨想種地了,就不想點別的?”
“想啥?”李壽被問得一愣。
“你那媳婦啊!”張旺一臉看傻瓜的表情,道:“說書的不是說,男娶女嫁,總該都點定情之物。你咧?有嗎?你就不想趁這機會去買點什麼送給你那媳婦?”
其實這張旺想引誘李壽和他一起去。一是畢竟還小,出去總愛呼朋引伴,二來覺得若是說不動李壽,自己好似沒面子。他家地又和李壽家的緊挨着,香鳳的事總被大人們拿來取笑李壽他是知道的,故而一頓混說,什麼不相干的都扯了出來。
但是李壽偏偏就吃這一套。聽張旺提到香鳳,立即紫紅了臉,怒道:“什麼定情之物!香鳳到了我家,就是我媳婦!”不過說是這麼說,他卻一骨碌爬起來:“不與你去你就說三道四,看我打爛你的嘴!”那意思,也就是同意了。
只是還得稟告自己父親,當下去同李平安說了這事。
李平安素來疼愛孩子,平日讓大兒子跟自己吃苦挨累也就罷了,難得一次有熱鬧,也不忍心攔着不讓去,於是爽快地同意了。囑咐了幾句,無非是照顧張旺,小心安全,別惹事之類。
李壽點頭答應了,將自己的把式收了,便與張旺一同回鎮上去。
鎮子很小,遠遠就望見到市集上聚了許多人,都在歡呼叫好,掌聲不歇。
兩人都忍不住興奮起來,賣力地往裡擠。好容易擠到前面,看到幾個耍猴的正指使幾隻猴兒倒立。拿猴兒也真聽話,讓幹什麼幹什麼。末了,還拿着盤子求人賞錢。
一見要錢,許多人便唏噓着散去。但也有人留下扔了幾個銅板,還叫着多耍幾個好看的。
張旺就屬於那種肯給錢的。雖說他家也不富裕,但好在只有他一個,小錢上倒不曾虧欠。因此毫不吝嗇地往猴子的托盤裡扔了一個銅板。
而李壽則不同,他家兄弟多,一文錢也恨不得掰了花。這時,他本想喚了張旺離開,張旺卻死也不肯。眼見猴子捧了托盤過來,只得和它大眼瞪小眼,手裡捏着一枚銅板,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那猴兒卻是精靈古怪,認得錢的。見李壽遲遲不肯給,便伸了爪去搶。唬得李壽一跳,連忙往回拽。
張旺回頭正見一人一猴在搶錢,樂得哈哈大笑,伸手幫李壽將錢搶回來,另給了一枚扔到托盤裡,這才哄猴兒走了。
李壽這下不好意思了,想用手裡的銅錢還與張旺。張旺卻大笑着不要,道:“還是留着給你媳婦買頭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