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棗兒縮了縮,心裡有一絲異樣劃過。也不大在意,笑道:“真那麼明顯?這可糟了,好歹得瞞過大嫂生了孩子。”
邵函雙手垂在身側,悄悄握了拳,道:“那姑娘也得有體力支持到那個時候不倒下才行。”
李棗兒道:“你太緊張了,我哪有那麼孱弱?”
邵函低着頭,表情模糊,道:“還是請姑娘早點休息,風越來越涼了,若真染了風寒,等姑……爺他回來了不知要怎麼擔心呢。”
提起雲朝陽,李棗兒心裡又是一空,“他呀……他……”甩甩頭,像是想把雲朝陽從腦袋中甩出去,她無奈地看了邵函一眼,看出他的固執道:“好吧,我就進屋。”
邵函這才點點頭,神色有些放鬆下來,“明日我會再請徐少爺過來給姑娘瞧瞧,看看是不是要再調一下方子。”
李棗兒呆了呆,道:“不用了。我……”
邵函看了她一眼,道:“姑娘若再這般,邵函免不了要讓老夫人或是大爺知道了。”
李棗兒又氣又無奈,跺了跺腳,笑道:“這回可好,誰都能欺負我了。好吧,我怕了你們,明兒你讓徐大哥過來吧,小心別讓娘和大哥知道。”
邵函點點頭,又說了句:“姑娘請休息。”這才退下去。
平心而論,李棗兒其實是很想讓自己快快好起來的,否則也不會去讓徐常山給自己看病。只是生病不像別的,她自己可做不了主。她能做的就是儘管喝藥時苦得支牙咧嘴,她仍是將藥乖乖地嚥到肚子裡,沒有辦法,不吃藥怎麼能好病呢?
喝了藥,躺在牀上有些迷迷糊糊,可能這藥終於發揮了效果,李棗兒滿心歡喜以爲今天可以睡個好覺,卻不想被一聲炸雷驚醒,推開窗戶一看,外面已是暴雨傾盆,再躺回牀上,便怎樣也睡不着了。
點了紗燈站在窗邊,接着昏黃的火光看着外面瓢潑一般的雨,忽然隱隱見窗下的泥土中不知是什麼植物新發的幼芽,只一棵。在暴風雨中搖曳了一會兒就被打折了腰,剛發出的細細葉子一下子就被激流一樣的雨水衝得不見了。
李棗兒的心緩緩地沉下去。
這場雨下得很大,下了一晚,又下了一天,到第二天還不見停,不過小了些,偶爾還會有幾聲雷響。
香鳳在這個黃昏開始陣痛,整個李家便像一桶桶端進產房的熱水一般沸騰起來,到了晚上,孩子已然沒有落地,偌大的宅院燈火通明,每個人都在忙碌,嘈雜聲夾雜着風雨雷鳴,卻抵不住香鳳一聲聲隱忍的哭號,錐子一般扎進每一個人的心中。
除了李吉拿了一串佛珠在那邊唸唸有詞還算坐得住之外,李家人俱是坐立不安,李平安來來回回地廊下繞圈子,李德抓耳撓腮,完全不知所措,李壽早就獅子一樣地咆哮起來,儘管出來的丫頭和周氏都說香鳳的情況很好。母子都不會有危險,只是因爲是第一胎,可能要辛苦些——總之是要李壽放心,可是李壽根本不聽,鬧着要往產房裡衝,需要好幾個有力氣的男丁才能拉的住他。
李棗兒站在廊下,衣服被雨打溼了也不知道,只呆呆地看着產房裡出出進進的人,將顫抖的手掩進袖子裡,問一邊的徐常山,不知道自己的嘴脣也在微微地顫抖,“徐大哥,真的沒事嗎?”
徐常山臉色也不大好,只是神色依舊鎮定,道:“棗兒你放心,沒事的。就如同產婆說的,因爲是第一胎,所以時間可能會長一點。不過沒問題,大嫂子的身子一直是我調理的,一定能支撐到孩子剩下來,沒問題,你只管寬心。”
李棗兒其實也知道自己是關心則亂,女人生孩子有幾個不這樣叫的?不過儘管亂,還是會關心,怎麼能不關心呢?
“和謹,你也過去,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雖然有娘在指揮……但那些小丫頭不仔細,我不放心。”李棗兒低低吩咐李和謹道。
李和謹瞧了瞧李棗兒的臉色,應了一聲就去了。
李棗兒有心想去幫忙。無奈發現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小菱的樣子一遍一遍的映在腦海。不明白自己爲什麼爲這樣害怕,她捏着胸口輕輕喘息起來。看着所有的人焦灼的目光都看向產房,她忽然覺得身子冷得像冰,恐懼和孤單編成了一張網,緊緊地將她困在裡面,使她動彈不得。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這個夜過得那樣漫長。
到了寅時,雨還在下,香鳳仍斷斷續續地哭叫着,孩子依舊沒有生下來。
李棗兒一直站在廊下,動也沒動,眼睛一直盯着產房的方向,渾身冰涼,顫抖一直沒有停過。
忽地,李棗兒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低地長嘆,緊接着,身子被擁進一個溫熱的懷抱中。
“身子不好還又吹風又淋雨,你想讓自己生病嗎?”
熟悉的聲音,帶着淡淡的痛惜和無奈,是如此的溫柔。
李棗兒渾身一僵,彷彿做夢一樣地慢慢轉過身來,十分沒有真實感地摸了摸他的臉。“雲朝陽?”
頭微微一偏,正好吻在李棗兒的手心,雲朝陽微微一笑,更緊地摟住她,在她耳邊說:“是我,我回來了。”
李棗兒說:“你怎麼會回來?不是還應該有兩天?”她的聲音小小的,軟軟的,有些有氣無力,有些可憐兮兮。
“先不說這個。”雲朝陽吻了吻李棗兒的面頰,在一邊冬生的手中接過一件厚厚的披肩,將李棗兒緊緊裹在裡面。才道:“大嫂沒事的,孩子一定會平安生下來。沒幾天就會叫你姑姑了。”
李棗兒的心沒來由地定了一定,又會笑了,說:“沒幾天?又不是小妖精,生下來就會說話?”
雲朝陽道:“有個聰明的姑姑,興許真的落地就會叫姑姑呢!”
李棗兒道:“唉,竟瞎說。”不自禁地往雲朝陽懷裡依去,好溫暖。
雲朝陽笑了笑,默默抱住她,與她一起靜靜地等待着。
李家依然忙亂,李棗兒卻不再覺得恐懼和寒冷,她依偎在雲朝陽懷裡,緊緊地抓着他的手臂,覺得又窩心,又安全。
終於,黎明時分,在雨停了之後,天邊泛起第一絲金光的時候,李宅內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
不久,周氏親自抱了孩子出來,喜悅的臉上容光煥發,“老大,快瞧瞧,你兒子!”看着早就湊過去的李平安道:“老頭子,咱的大孫子吶!”一腳踢向擠不到位置的李德,罵道:“一邊去,當心擠了孩子!”
李德十分委屈,“娘,我得告訴我侄兒我是他四叔。”
周氏又罵:“纔剛落地的奶娃娃,誰理你是個什麼玩意兒!”分開人羣把孩子抱到李吉面前,道:“公公,您瞧,您的曾孫子吶!”
李吉顯然也十分激動,把孩子接到手裡看了一會兒,道:“叫騰曦吧,李騰曦,黑夜中騰空出世的第一縷陽光。”
“騰曦?”
“李騰曦?”
幾個人反覆唸了一會兒。因不太識字,也不大明白,只知道李吉起的名字一定不會錯的。
雲朝陽和李棗兒卻是知道的,都覺得實在是個好名字,“真是個好名字。”摟着李棗兒走了過去,雲朝陽道。
幾個人見了雲朝陽都是一陣驚訝,李德道:“大哥不說你要明日纔回來麼?”
雲朝陽微微一笑,低頭看了看李棗兒,道:“收到信兒說棗兒身體不適,我聽了很擔心,才連夜兼程趕了回……哎呦……”他低叫一聲,看着李棗兒道:“你幹什麼掐我?”
李棗兒瞪他,“幹什麼要你多嘴!”她瞞的好辛苦的說。
果然,其他人一聽,連忙都看向李棗兒,周氏走過來握了李棗兒的手就是一驚,“棗兒你的手怎麼這麼涼?”這纔看清她幾乎渾身都溼了,又急又氣,罵道:“你這個傻丫頭,自己家裡怎麼就淋溼了呢?還不快去換衣服?”
李棗兒笑了笑,道:“娘,你別聽他胡說,我沒事。”
李平安道:“就是沒事,這麼淋雨也不好,趕緊回去。”
“我得看看我侄兒。”李棗兒笑說,湊近孩子細細地看,小小的東西安安穩穩地躺在襁褓中,皮膚還皺皺的,紅彤彤的,心裡就忍不住喜歡,卻知道手涼不敢去碰觸,道:“爺爺起了個好名字,只是平時不太好念,再起個乳名吧!”
雲朝陽張口就道:“既如此,不如叫昊昊,有天皆麗日,無限寬廣,成大事業。”
李吉看了眼雲朝陽,讚道:“好,這個好,就叫這個了。”將孩子交給周氏,李吉站起來,道:“折騰一宿,我這把老骨頭要散架了。”
李平安連忙道:“爹,我送您回去。”
李吉點點頭,看了看李棗兒,道:“丫頭,身子不好就趕緊回去休息。”又看眼雲朝陽,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有事,看爺爺我打斷他的腿。”
李棗兒臉有些紅,道:“跟他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