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大大一愣,又有誰說了什麼別的他也沒聽進去。不過他倒是很快地反應過來,香鳳大概是不用給張旺沖喜了。只不過大哥那個性子……他到底是如何想通的?還有,這還沒到晚上,怎麼全家人都在?不種地了?下意識地看了眼李棗兒,發現她竟已睡着了!
李富不知道,李棗兒根本沒有睡着,只是她也聽見屋子裡傳出的話,一時忡愣,不知如何反應。又怕李富看出什麼,索性假裝睡着了,其實一直細細聽着,只怕比李富聽得還仔細。
李富當然想不到這點,反倒覺得李棗兒哭了那麼久,也該累了。倒是難爲她,這般小小年紀,就如此掛心家裡的事。這麼一想,更是怕吵醒了她,輕手輕腳地推開了門。
李富一出現,全家都驚動了。李德反應最快最直接,腦子什麼也沒想,一下子就蹦了過來,大叫一聲:“二哥,你怎麼回來了?咦?棗……”
擰起眉,單手抱穩了李棗兒,李富二話不說地捂上李德的嘴,制止他的說話。見他不再開口,又一使勁兒扳過他的身子,對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腳,壓低聲音道:“喊什麼喊!沒看到妹子在睡覺?”
說是踢,卻哪裡捨得下重手?.因而李德雖揉着屁股,但臉上也沒什麼痛苦的表情,反而嘻嘻笑了笑,探頭去看李棗兒,小聲問:“二哥,棗兒又跑你那裡去了?”
瞪了李德一眼,李富沒理他,徑自.走到香鳳面前,想了想,刻意放緩了語速,道:“嫂子,麻煩你把棗兒抱裡面睡。”
香鳳臉上的淚痕還未乾,但是.脣邊浮着淡淡的笑意,不是悲傷,而是喜極而泣。她正坐在周氏身邊,聞言臉上一紅,羞赧地低下頭,仔細地接了李棗兒,轉到裡屋去了。
這麼過了一會兒,屋裡也除了李德還小,還有誰不.明白的?都知道這準是李棗兒跑到李富那邊,把事情說了。
因而不待李富問,周氏已經將他拉到自己身邊,一.邊細細打量他,一邊道:“可是叫你掛心了,你大哥剛說,他已經找過你張大伯了,沖喜的事他是不會同意的。你放心罷。”見李富點頭,又道:“棗兒原是跑到你那裡去了,你三弟去找她還沒回呢。”
李富聞言,四下一看,果然見李康並不在屋裡,於.是道:“這事怪我,我應該讓人回來說聲的。”
“怪你做什麼!還.不是那丫頭!小時候挺乖的,越大越不老實了。”周氏嘴裡責怪,臉上卻是淡淡地笑着。
李富也笑:“她也是擔心家裡。”
周氏點點頭,有些奇怪:“也怪了,這纔多大,沖喜的這事就明白了。”
“哪裡是明白了?”李富解釋道:“她一來我這裡就哭,說的話也是隻言片語,我想了許久纔想明白的。她只以爲嫂子要被大哥送走,以後見不到了。”
“我說呢。”周氏這纔有些放心,道:“棗兒從小就和你親,有了事找你也不奇怪。”說着又對李富道:“雖是叫你白跑一趟,但回了家,索性就吃了晚飯再走。”猶豫一下,周氏道:“錢掌櫃那邊……可會介意?”
“不會的。”李富笑笑,道:“我出來時已將事情說了,晚一點回去沒關係。”
“那就好,那就好。”這無疑喜上加喜,周氏立刻眉開眼笑,連忙起身,說話間就要轉到後面去做飯了。雖然天色還早,但難得今天家裡人齊,她可要好好準備準備。
“娘。”李富忙攔住周氏,將那寫着杜撰批言的紙給她看,道:“這事楊小腳說的邪乎,我怕她是騙人,又怕大哥……”他看了一眼李壽,指了指那張紙:“總之,我剛纔找了個算命先生爲他們幾個算了一下,本來是想用來說服大哥的。雖然眼下看倒是不用了,但是我覺得,至少娘應該看一下。”
周氏狐疑地看了眼那張紙,又將紙遞給一直沒說話的李吉,道:“爹,媳婦不識字,還是您看吧。”
“看什麼看!”李吉看了眼李富,道:“讓小二念,大家都聽聽。”
聞言李富也不推脫,一字一句將那批言唸了,見周氏不怎麼明白,遂又細細解釋了一遍。
“這是哪個先生算的,準麼?”當先發言的是李平安,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
“想是個四方遊歷的先生,面生,也不知算得準不準。”李富道:“但和楊小腳說的倒也有幾分貼近。若先生說的不準,楊小腳說的也不準。若先生說的準,那後面這幾句應該也準。”
“二哥你繞口令呢?”李德在一邊聽得不是很懂,不高興地開口,道:“管他準不準的,總之現在香鳳姐不會走了,有什麼打緊?”
“我是這麼想。”李富四下看了一眼,目光最後看向李壽,道:“批命這種事向來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嫂子到咱家好幾年了,雖說我們早就認定是大哥的媳婦,但畢竟還沒走過禮,並不是正式夫妻……眼下出了這檔子事,不能不說是給我們提個醒。所以我看,索性就將這事辦了,省的有些小人總是暗地裡打主意。就是不知道,大哥心裡喜不喜歡?”
這話可是說到周氏心坎裡去了,她第一個同意,道:“怎麼不喜歡?你大哥對香鳳,那是好得不知道再怎麼好了。”說着去看李平安:“你說呢?”
“我?”李平安愣了下,隨即笑道:“這事還用問麼?嘿嘿,老大成家了,過兩年,指不定我就能抱孫子了。”
周氏白了李平安一眼,笑罵:“什麼正事到你那也沒個正經。”她起身走到李吉面前,道:“爹,我看這事就這麼定了。您說呢?”
李吉嚴肅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道:“這是好事,你們看着辦吧。”
“那就這麼定了。老大,你……”事情在幾個長輩之間已經定下來了,周氏這纔去看李壽,竟見他低沉着臉,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不禁又急又氣,道:“怎麼的?你不想娶香鳳?”
“沒有,娘。”李壽搖搖頭,緩緩道:“就聽爹孃的意思吧。”
見李壽這種半死不活的樣子,周氏更氣了,好好的心情彷彿被大風颳走的白雲:“既然願意娶,幹什麼這副死樣子?誰家小子娶媳婦還不樂得幾天睡不着覺,你瞅瞅你!”
“娘!”李壽見周氏越說聲音越大,有些焦急地看了眼裡屋的方向,搓了搓手,低聲道:“我本想等明年,地裡有些收成再說……不過二弟說的對,我、我心裡也是高興的。”說完這話,李壽黝黑的麪皮上隱約現出一抹紅暈。
“這傻小子!”李平安哈哈大笑,站起身來走到李壽麪前,比量一下,感概地道:“一轉眼,都和我一樣高了。”
“我看,正好比你高一點!”周氏掩了脣,道。
李平安故作不悅地板起臉:“那我也是他老子!”表情復又軟和下來:“媳婦,今天高興,打點酒去!”
“我去。”李壽忙道,低着頭匆匆出了屋子。
李富看着李壽的背影,兀自深思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李平安:“爹,大哥究竟怎麼想通的?他和張大伯說了什麼?”
“誰知道!”李平安正是開心時,含糊地一指李德:“還是這小子鬼。他一直跟着他大哥來着,就是他給我們通的信。”
李富一愣,忙叫過李德細問。可這李德雖親見了,偏生又說不清楚,憋了半天也沒把事情說全了。
李富更是奇怪,李德的性子他這個做哥哥的最熟悉不過,他怎麼能想起來去跟着大哥?而且,大哥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可能是習慣了操心,由不得事情不明不白,李富暗地裡打定主意,今晚上得找大哥說明白。
看了看依舊簡陋的家,目光落到香案上那個小小的牌位上。眸中掠過一抹痛苦,李富緩緩走過去,身手拂過,雖一絲灰塵也無,卻仍掏出隨身的絹帕,小心地擦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