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八日,據說是個百年難遇的黃道吉日,不管是婚喪嫁娶,搬遷動土,或是修造開市,照理來說,都是個大大的好日子。
然而這天,商人賺的不豐,男人幹活不多,女人家事不勤,孩童學習不專,就連平日只想圖個清淨曬太陽的老人們,都沒辦法專心休息。
原因無他,只因這天,是雲李兩家娶媳婦的大日子。在這樣的小鎮子,兩家大戶同時辦喜事實在是難得一見,隆重程度可想而知。
因此當天,鎮上的人都趕過去看熱鬧了,無奈不能分身的那些人,也都心有旁羈,故而就是沒辦法對手上的工作專注。
當然,婚禮的盛況自然也沒讓任何人失望,雲李兩家大擺宴席,廣邀賓客,在一片鎮外十里開外都可聽見的喜樂聲中,兩家的迎親隊伍幾乎是浩浩蕩蕩地將朱秋兩家的新嫁娘接進家門,當然,新嫁娘長長的嫁妝隊伍也十分壯觀。
熱烈喧囂的場面幾乎難以控制,平日再喜歡安靜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興奮起來。
只是,不論何時,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此時李棗兒興致闌珊地站在雲朝陽身邊,一邊十分遺憾不能是參加李德的婚禮,一邊還要堆起笑容給親朋好友看,直累得嘴角都要抽筋了。
雲朝陽深知李棗兒的不滿心情,雖然知道她深明事理,絕不會開口埋怨,但因不願見她一絲一毫的不快,自然忍不住時時安慰輕哄。
李棗兒也明白雲朝陽的擔心,每每對他一笑示意,讓他放心。
殊不知他低頭耳語,她嫣然一笑,兩人寸步不離,如影隨形的模樣,看在別人眼中,實在宛若鴛鴦交頸、琴瑟和鳴一樣的親暱、默契。
注意到的人,大多投以羨慕的眼神,又因兩人在鎮上也是有頭臉的,且成親未滿一年,往往有人上前祝福。
兩人忙於應酬,便沒注意到,角落裡那一雙分外嫉妒仇恨的眼睛。
不情願的時候,總感覺時間過的很慢。
直到李棗兒站的腿都有些酸了的時候,花轎終於停到了雲家大門口。
雲正陽穿着大紅衣,帶着大紅帽將新娘子扶出花轎,一臉掩飾不住的垂涎欲滴、急不可待的模樣,似乎一個忍不住,就想當場將新娘子的蓋頭掀起來,看看那終日魂牽夢縈的美貌女子究竟是不是幻想中的那個模樣。
李棗兒見了,忍不住將頭埋在雲朝陽的肩窩哧哧地笑。
雲朝陽見了雲正陽那模樣,先是微微皺了皺眉,隨即也笑了笑,帶着李棗兒往人羣中退了退,在她耳邊輕笑道:“我們往後站,免得跟着丟人。”
李棗兒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哪知,就在兩人正打算挪動腳步的時候,變故突生。
就在新娘子一腳跨過門檻的時候,忽然颳起一陣大風,門口處懸掛的一雙大紅燈籠隨風搖了幾搖,繩子斷掉,竟掉了下來,不偏不倚,正落在新娘子的腳前。
新娘蒙着蓋頭,走路本來就提心吊膽,此時被墜落的燈籠一嚇,急急收回的腳絆到門檻,重心不穩,一下子向前栽倒,“撲通”一聲摔在地上,蓋頭飄落,露出一張美豔無雙的臉來。
只是,在場衆人還來不及驚豔,就見這張臉瞬間被憤怒扭曲,朱脣開合,朱家小姐朱珍珍破口大罵:“這是什麼破燈籠你們雲家上下都是草包嗎連一個燈籠都掛不結實”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除了自我陶醉閉着眼睛吹喜樂的,其餘人都默默地看着新娘子十分不雅地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擡起腳,用那隻穿着精緻繡鞋的三寸金蓮朝那個無辜的燈籠踩去,踩扁了之後仍不解氣,又狠狠地用腳碾了碾,可燈籠畢竟是用柱子編的,所以“啊”一聲鬼哭,被竹子折斷的刺扎到腳,朱珍珍大哭大叫地抱着腳跳來跳去,“姑娘我不嫁了真晦氣不嫁了不嫁了娘啊我不嫁了”
此時,連喜樂都奏不下去了,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着新娘子。
雲家幾個主事的,雲大財面沉似水,雙手狠狠地抓着柺杖,雲耀祖臉色鐵青,馮月蘭氣得渾身顫抖,秦婉貞不知所措,柳仙娘驚疑不定。幾個小輩,新郎倌目瞪口呆,雲披霞冷眼旁觀,雲棲霞似有驚嚇,雲晚陽眯着眼,樣子很是意外。
“這……”雖然對朱珍珍的壞脾氣有所耳聞,但也從未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面。李棗兒一時也在狀況之外,低聲問雲朝陽,道:“這怎麼辦?”
雲朝陽默默搖搖頭,李棗兒瞬間領會,兩人心意相通,不着痕跡地向後退了一步,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打定主意不去趟這趟混水。
就在衆人都無法應對之時,卻見人羣中款款走出一人,靈毓秀美,竟是碧蕊。
“二少夫人,小心。”碧蕊挽住朱珍珍的胳膊,聲音柔若春水,眼波一轉,看向一邊的丫頭們,道:“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來扶好二少夫人。”
待幾個丫頭們趕過來扶住朱珍珍,碧蕊對雲大財幾人一福,道:“太爺,老爺,夫人,不管怎樣,先把堂拜了,別誤了吉時。”
幾個當家的這纔回過神來,看了眼司儀,那司儀也是心領神會,飛快地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幾個丫頭扶着朱珍珍,也不管她是不是腳疼的大叫,匆匆忙忙磕了頭,一溜煙送進洞房去了。
這時賓客也都反應過來了,僵硬着笑臉過來道喜。有頭臉有來往的,宴席也吃不下去,如坐鍼氈,沒多久就都藉故告辭了。雖然影響不是很大,到底氣氛不太一樣了。
雲大財和雲耀祖等新人拜完天地就回去了,雲耀祖臨走,狠狠瞪了眼馮月蘭。馮月蘭又氣又委屈,也坐不下去,臨走狠狠剜了一眼柳仙娘。柳仙娘陪笑着送了馮月蘭,回頭,陰惻惻地看了雲朝陽。
雲朝陽回以溫雅的笑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碧蕊,來不及說話,就被李棗兒拖了出去。
見李棗兒走的得急,雲朝陽不禁問道:“怎麼了?”
李棗兒道:“去看看那個燈籠,剛纔下人把它收拾了。”
拉住李棗兒,雲朝陽道:“沒什麼好看的。”
“爲什麼?”李棗兒道:“總得看看是誰人所爲吧?”
雲朝陽道:“這還用看麼?這麼一鬧,雲正陽再好色,也不會對這個媳婦有太多好感。順帶的,因爲挑了這樣的媳婦,丟了面子,爺爺對爹不滿,爹對大娘不滿,大娘遷怒三娘。三娘已然得罪了大娘,日後行事,自然無所顧忌。可以說,出了這種事,對誰都沒好處。但,除了一個人。”
李棗兒心裡一沉,道:“碧蕊。”
碧蕊算是除了朱珍珍之外,雲正陽身邊最有姿色的,又纔跟了雲正陽不久,正是受寵的時候,只無奈身份低微,名不正言不順。眼見自己地位有威脅,給朱珍珍一個下馬威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她應該料想不出,效果竟是這樣的明顯。
“她算是如了意,又出盡風頭。”雲朝陽冷笑一聲,道:“不管是誰做的,總之,今日過後,家裡怕是再無寧日。”
李棗兒嘆了口氣,道:“我就說,你當初那麼做未免太過了。狗急要跳牆,兔子急了是要咬人的。”
雲朝陽一笑,道:“是,我錯了。”
李棗兒便說不出話,只覺頭疼。雖說亡羊補牢爲期不晚,又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姑娘家一輩子的事,又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彌補。再說,如今彌補,碧蕊又未必領情,反有些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實在難做。
雲朝陽瞧她那樣子,道:“總是我惹出的事,我會處理,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棗兒笑嘆,“事到如今,你的事,我的事,又有什麼分別?”
雲朝陽就笑,牽着李棗兒的手,沒再說話。
以後的日子,實如雲朝陽所料,雲家再無寧日。
頭兩天,因爲朱珍珍實在漂亮,雲正陽一時顧不得她的脾氣,倒真與她歡好幾日。然而新鮮感一過,朱珍珍囂張跋扈的脾氣便讓雲正陽漸漸感覺吃不消起來,尤其她還常常妄想限制雲朝陽的行動,不讓他與任何的丫頭接近。
雲正陽也是妄爲慣了,哪裡會被她左右,朱珍珍更是橫的不吃,兩人天天吵架不說,慢慢竟動起手來。
雲正陽雖是男人,但平日流連煙花之地,又不注意身體,手無縛雞之力。而朱珍珍則因囂張霸道,比起一般閨秀,算是活潑好動,因此身體十分健康,卯起來發瘋,竟能和雲正陽拼個不相上下。
馮月蘭等人也是左右爲難,投鼠忌器,因顧忌朱家家世,總不能將朱珍珍像下人一樣關柴房,或者打一頓教訓。凡事只能說說而已,但朱珍珍自持家世不差,這樣的話根本聽不進耳去。
因此如今雲家日日雞飛狗跳,沒有片刻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