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途上,兩人一馬並不着急趕路,黃昏時分,天邊金色的雲朵十分好看,唯一不太招人喜歡的是這樣的天氣明顯會很熱,不過好在一天中最熱的時段已經過去了。
騎着馬的是一個小丫頭,很漂亮,衣着卻不華麗,相反有些破舊,不用猜就知道窮人家的孩子,但是這樣一位小娘子在窮人家能養成這般模樣卻是少見。
高大的馬身上有很多傷疤,雖然已經痊癒,還是能看得出來這匹馬經常受傷,什麼樣的情況下馬匹纔能有這麼多傷痕,經常受傷?戰馬,只有戰馬纔會是這副模樣,高大,精神奕奕。
少年牽着馬,跟着馬一起向前踱步,走的很慢,像是在散步。
背後揹着一根用破布纏得很緊,但是看得出來纏得很細心的棍,棍不長,從頭到腰下差不多。
少年十七八歲的年紀,一般的人家這樣的年紀該娶妻生子了,然而他卻不是一般的人家,他是一個孤兒。
世上的孤兒很多,但是能像他這樣的孤兒卻不多,五歲時便開始浪跡天涯,處處是家,馬背上的小姑娘是他妹妹,撿來的,戰場上撿的。
白色粗布麻衣,漿洗的發白的粗布麻衣下,少年瘦弱的軀體顯得格外的弱不經風,但是他卻並不是弱不經風,黝黑的臉龐所展露的是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歲月的痕跡,但這並不是年齡太大的痕跡,而是堅毅、成熟、穩重的痕跡。
十七歲的孩子,正值青春年少,成熟穩重似乎與這個年齡的孩子並不沾邊,但是他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天,一個人的地,生活裡沒有人爲他遮風擋雨,那麼他便自己修牆築屋;沒有人給他青菜肉糜,那麼他便自己打獵;沒有人爲他洗衣做飯,那麼他便不洗衣只做飯,所以不由得他不是,而且有着不一樣的過去。
他是寧陵,五歲時隻身出現在戰場上,這是一個意外,爲帝國的收復大業做出了點滴的貢獻,殺了一個人,一個將死的燕人。
之所以是意外,他本就沒有打算進戰場,而且那也不是他能摻和的。
交戰的地方叫桑田郡,桑田郡旁有一處絕地,名千山,意有千山鳥飛絕,而且真的有上千座山,山上生長的都是茂密的叢林,長年煙瘴瀰漫,煙瘴有毒氣體,所以有鳥飛絕之稱。
千山緊臨秦燕以及魔族,可笑的是就這麼一處絕地,大家都叫囂着受各自的管轄,卻從來沒見有人真正的進入森林接管。
然而就在這麼一個地方,寧陵活了下來,成爲這片魔地真正意義上的人類,也是唯一一個人類。
山裡十分粗壯的巨樹,不高,卻很粗。樹上有三間樹屋,彼此以藤橋相連,寧陵只在屋裡找到一把菜刀,還有兩隻腳被纏住的活物。山裡的日子很艱難,很危險,各種禽獸四處出沒,很嚇人。
爲了生存,寧陵徒手搏鬥過兔子,菜刀砍死過一人多高的蟒蛇,只是菜刀實在太重太短,沒有一件合適的武器在這裡很難過下去。
十年前,也就是寧陵七歲那年,秦軍與燕軍雙方對壘,共計五十萬大軍爭奪桑田郡,桑田郡原本歸屬於秦王朝。
十八年前因秦與妖族戰敗,燕軍乘虛而入,而秦軍無力再戰,最終和談,割讓桑田郡作爲賠償,歲歲納供。
與妖族的戰爭,秦國人並沒有因戰敗而過多的憤怒,妖族先天戰力強勁,兩軍交戰,優勢頗多。而燕軍的乘虛而入直接激怒了秦國人,爲秦人所不恥,人妖魔三族對立,又形成制約之勢,而同爲人族的燕人卻乘機從中獲取利益。
且桑田郡的戰略意義對於秦國來說無異於橫再秦燕兩國之間的一面牆,若燕軍越過桑田郡,一馬平川直達秦國都城秦京。
之後的十年裡,秦國與妖族修好,雙方互通往來,人妖共立。同時爲了奪回秦燕屏障桑田郡,秦軍三十萬兵馬直達秦燕邊境,誓死奪回桑田郡。
秦燕開戰,沙場之上烽煙四起,整個桑田郡淪爲一片焦土,屍骨堆積如山,烏鴉老鼠成羣結伴而行。
戰場之外,根本不敢靠近,寧陵認爲這是一個機會,人死了他們的武器就是無主之物了。
匍匐在一片蒿草之中,雙耳警惕四周,雙眼凝視戰場,看不太清楚,看不太全,只看到黑壓壓的人羣你來我往。
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無論是秦軍勝還是燕軍勝,他都只是個局外人,他來這裡的目的只有一個,尋一柄合手的刀。
樹屋裡那柄滿是豁口的菜刀實在是令他生厭,遲鈍不堪不說,磨上三天兩夜才堪堪順手。
草叢裡的寧陵眯着眼睛,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因爲他已經聽到有腳步聲往自己這個位置而來,好在是凌亂不堪的腳步聲,說明來人已經受了重傷,只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戰鬥力。
很快一個單手持刀的獨臂俠一步三回頭的進入他的視線中,仔細一看,燕軍,好傢伙,腹部一條橫切的豁口,鮮血不要錢的賣力的往外流,一看就是個可以欺負的主,再看看他手裡的朴刀,是把好刀。
“哪裡走!”既然已經打定主意借他手裡的刀,便無需客氣,寧陵竭盡所能的將聲音吼出一聲,儘可能的雄壯一些,一則爲自己壯膽,二則嚇死他最好。
燕人先是一個激靈,這一嚇不要緊,可腹部的血像潑水一樣涌出來,看的寧陵渾身一顫。
燕人呆立當場,而後反應過來,以爲寧陵是打掃戰場的,於是含混不清的說道:“秦人真卑鄙。”
寧陵往前走出四五步,聞言一愣,心想:關秦人什麼事?我只想要刀而已。
於是乎寧陵提着那把厚重滿是豁口的菜刀往前再走兩步,朝着對面燕國軍人喊道:“把刀交出來。”
燕人很憤怒,紅着眼盯着寧陵,寧陵感覺有點不對,心道:難道都這樣還能幹我?
“少廢話,把刀交出來!”寧陵鉚着膽再吼一句。
燕人此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見肚子裡的血一個勁的往外涌。
片刻後,這燕人獨臂持刀,一刀劈向寧陵,見勢不妙,寧陵趕緊往後一躲,渾身寒毛頓時炸立,額頭上的汗珠窸窸窣窣往下掉。
“太危險了,將死之人這麼厲害!幸虧我機智。”
燕人不管不顧,持刀再次向前揮來,來勢簡單而犀利,卻沒有多大力度,寧陵蹙眉,整張臉扭曲得像個苦瓜,舉起菜刀橫在胸前。
砰的一聲,五步外,寧陵倒飛而去,砸向地面,頓時上氣不接下氣,直直半天才回過神來。
“爲了一把刀把小命丟了可不值。”寧陵心裡苦,原本就是將死之人,那想到還有戰鬥力,想都不想,當即將手裡的菜刀向燕人砸去,看都不看,扭頭就跑。
百步後,寧陵發現沒追來,轉頭一看,原來這燕人朴刀撐着身體,低着頭跪在原地,那柄滿是豁口的菜刀正嵌在燕人胸膛。
寧陵想上前,又害怕,手裡唯一的武器都在燕人身上,真打起來,連擋刀的工具都沒有。
“嘿,你別裝死啊!我……”
一番掙扎,寧陵決定無論如何菜刀是要拿回來的,要不然用什麼切菜?於是踱步上前,十步開外,寧陵停下,喊道:“你把菜刀還我,我這就走。”
良久,燕人艱難的擡起頭,口齒不清的吐出一句話,“秦人卑鄙,派小孩子…打掃戰場。”而後轟然倒下。
寧陵不敢確定燕人是不是死了,就蹲在原地,一刻鐘後,見燕人毫無動靜,再次踱步靠近,伸手探鼻息,果然死了。
伸手取過朴刀,再拔出菜刀,寧陵滿是對自己的愧疚之色,太驚險了。
一柄朴刀,一個人。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寧陵時常夜裡揹着朴刀,悄然進入桑田郡那些被人遺棄的房屋尋找糧食,錢財。而後他遇到了此時站在身旁懵懂的妹妹,一個被遺棄的小嬰兒。
此後,秦軍收復桑田郡,設立桑田軍寨,寧陵帶着妹妹離開樹屋,進入桑田郡,而後成爲一名邊寨軍人。十七歲這年,寧陵脫離軍籍,揹着朴刀帶着妹妹往北而行,這年妹妹十二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