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的遭遇,雨簾或多或少知曉,這些事禁不起打聽,只要有心,當年發生的一些故事就會浮出水面,但是寧陵的遭遇,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去打聽,誰都不會想到一個五歲的孩子離開大名府的庇護會成長起來,雨簾自然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除了偶爾想起寧陵這個可憐的人兒,痛心一番,別的她也無可奈何。
寧陵將大名府發生的自己所知道的當故事講,多少年以來,這是第一次提起,雨簾則是像親身經歷一般在聽。
女人的內心是脆弱的,見不得那些悽慘的故事,無論真或假,總會帶入到自己的生活中,一旦故事的發展沒有以想象中的過渡和完美的結局,總會以淚雨表達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
此時的雨簾一點都不像一山之主,更像一個母親,一個見了自己孩子受盡委屈卻無可奈何的母親,除了溼了紅衫,還剩一顆憐愛的心和兩扇溫柔的眼扉。
雨簾在哭,寧陵卻在笑,笑的很和煦,彷彿故事裡的趙陵已經死在了大名府,而自己不過是一個講故事的人。
“姑姑又何必如此!往事如煙雲,風過既散,況且而今我還是活生生的站在這裡,亂葬崗的墓穴還埋不下我這副身軀。”寧陵不善言辭,至於安慰的話,或許安慰自己尚可,而今安慰感性的姑姑,想了好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自己認爲很經典的言辭。
雨簾有些羞愧,原本出言安慰的應該是自己,而今反倒是寧陵心大的安慰起來,不過這說明寧陵並不像想象中的那般脆弱,於是心也放下大半。
揮手抹去殘餘的淚痕,攤開手掌,兩朵簪花出現,雨簾追憶道:“我與你母親情同姐妹,當年你母親選擇出嫁,而我選擇留在山中繼任山主,相比往日,我二人怕是再難相見,於是約定好將各自隨身所攜簪花作爲交換,思念彼此時可以簪花爲憑。
多年過去,山中所需煩心之事甚多,在你五歲前我只出山幾次,卻不想已不見故人顏,徒留自傷感,如今得見師妹骨血尚在,怎能不高興,卻還要讓你開解,實在是笑話了。”
寧陵不以爲然,笑道:“姑姑與母親感情深厚,是小侄的福分,哪有笑話之說。”
雨簾很開心,眉宇間卻帶憂愁的說:“陵兒,多年不見,真是懂事了,如今既然安然無恙,便和你妹妹一起留下來住下如何?”
寧陵搖頭,不是他不願意,也不是簪花山只收女弟子,而是他還有很多事沒做,很多該死的人依然逍遙自在,這會兒說不定正在摟着某個小娘子嬉笑,他要去送他們往生,超度。
大名府一百九十三口人,一百九十三條命,不能就這麼遺忘,寧陵秉承着不讓仇恨佔其軀體,所以很多時候他都是笑呵呵的,但這並不能說明仇恨這件事就這麼可以算了,該死的人還是得死。
在這樣的一個世界裡,大家解決問題最正確的方式都是用拳頭或者手中刀劍,如今的寧陵拳頭太小,刀劍尚未真正開鋒,但寶劍鋒從磨礪出,這是一句至極名言。
雨簾不想在讓寧陵去復仇,前路太危險,能活下來一次,不代表能逃過第二次。
寧陵又如何不知姑姑的心思,只是不管前路如何,腳會踏上去,劍會砍上去。
“還是放不下嗎?”雨簾言語間有些落寞,而後又說到:“我以爲你自己放下了!”
寧陵手指輕輕敲擊着茶几,眼睛無神,望着地說道:“姑姑,其實我已經放下了,只不過放下的是怒火,佔據內心的仇恨,但這不代表那些該死的人可以獲得救贖,放下也不等於放棄,所以我讓妹妹跟姑姑學習,能遠離我要做的事。”
雨簾哀嘆一聲,知道不可能說服寧陵,艱難點頭表示可以,想想自己又何嘗不想替師妹報仇,只是放不下簪花山罷了。
“紅塵中打滾的人,何處是個盡頭。”
寧陵微笑,他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紅塵中的人非仙非神,哪有什麼盡頭可言,只要還活着,你就永遠看不到盡頭,或許死亡就是紅塵的盡頭。
山野中的平民考種植打獵爲生,豐年可以頓頓小米飯,獵物豐厚時還可以多吃幾頓肉糜,要是遇上災年,別說食肉,吃屎都沒有人願意拉。
自諭不凡的修道者爲了一部劍經可以不顧生死,爲了一柄名劍還可以殺人放火,甚至爲了彼此之間的意氣之爭可以刀兵相向,一不小心就人頭滾落。
之所謂紅塵,解釋衆多,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裡的紅塵不過就是快馬奔跑過後留下的一路煙塵而已。
綠柳三春暗,紅塵百戲多,卻是指各地繁華。
然而就這麼兩個表示煙塵和繁華都市的字,到了道家和佛教這裡卻變得十分宏大:前身縱不是如來,謫下紅塵也可哀,在道佛兩家看來這就是滾滾的人間俗世了。
塵本就是塵埃污濁之物,既然道佛兩家都認爲紅塵就是我們生活的俗世間,那麼也說明我們生活在俗世的人都是如沾染塵埃般污濁不堪,在他們看來要想超脫,就要看破紅塵。
然而在寧陵看來,紅塵哪能看的破,人世間的總是人世間的,吃穿住行那一樣離得開紅塵,即便你精神再超脫,依然是紅塵,不管你勘破生死也好,一念之間變成道德鴻儒也罷,紅塵依舊是紅塵,難不成還能成仙不是。
所以該做的事還得去做,有愛的人就大膽去愛,要殺的人就小心去殺,只要不要丟了小命就行,寧陵只相信人的命只有一次,因爲父母妹妹死了也不見回來。
所以寧陵只打算在紅塵中打滾,不打算去看盡頭。
就如那山嶽一樣,或許盡頭之後還是盡頭。
“不管紅塵如何,該打的滾還是要打,至於盡頭,有機會去看看,沒機會就讓它留在哪裡吧!”寧陵固執的回答道。
雨簾伸手將一朵簪花遞給寧陵,是那朵底下刻有月字的簪花,這是寧陵母親的。
“收好,這是你母親留下的唯一的遺物了,既然打算打滾,可不要自己栽了,將軍府只有你一個人……”雨簾沒在說下去,有些話不用說明,寧陵懂。
寧陵接過簪花,手指輕撫過那個月字,已經很久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母親的樣子,而父親卻什麼都沒留下。
寧陵起身,給雨簾行了一個大禮,一個晚輩禮,不管是看在姑姑與母親的情誼,還是對自己的照顧,姑姑都當的起這一禮。
石屋陳設典雅,古樸大方,廳的正中擺放着一株白海棠,這或許是與簪花山最不相同的一點。
雨簾接受了寧陵這一禮,在她看來這也是應該的。
“你有什麼打算?”寧陵有自己的打算,作爲姑姑,理應過問。
寧陵如實相告:“七八個月後六大學院將會招收新一批的學生,我會去。”
雨簾想了想,說道:“既然你有所打算,我也就不強留你,只是……”
“也罷,去秦京的時候尚早,你就暫時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我看你那妹妹也離不開你,你在這裡等她熟悉了在離開不遲。
從明天開始你就跟我學劍法,我簪花山簪花劍法不會比其他劍法差,況且六大學院不是那麼好進,一個月的時間不能讓你有多大的進益,好在也多一份勝算。”
雨簾根本就沒打算和寧陵商量,而就這麼定下,看拳頭的世界,沒有道理可講,只有自己強大,才能保住性命。
寧陵原本只打算住上兩天,可姑姑這麼一說,沉思一番,確實有留下來的必要。
簪花劍經並沒有姑姑說的那麼差,相反十大劍經第十,雖說排名最後,可已是超凡卓絕的一部劍經,也不知道外界多少人在覬覦。
且不說簪花劍經,就是簪花山藏經洞中的各種典藏何其之多,既然來了,不見一見確實不應該,關於修煉一道也是一問三不知,在簪花山的這段時間可以請教姑姑,寧陵這樣想着,然後就定了下來,一個月後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