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普照在秦京最貧窮的桐柿坊,桐柿坊的天亮了,寧陵的天卻有些黑暗。
勞累一天終於靜靜躺上牀,半夜時分噗噗聲乍起,寧陵睡夢中被驚醒,卻不願起牀查探,只怕不等寧陵走出門,那些搗亂的早就跑的無影無蹤。
事實也是如此,亂響聲沒響起多久又停下,只要他們不打算闖進來,寧陵便不打算管,惱人的聲音止住,寧陵又合上沉重的雙眼皮。
八月的天氣已不是很酷熱,卻也依然太陽高掛。
睡眼惺忪的寧陵習慣性的準備打井水洗漱、清醒,卻沒想到第一時間令他清醒的不是井水,而是一股濃濃的惡臭,惡臭味在清晨和煦的微風中強勢地從牆縫門縫等有縫隙襲來。
聞到這令人作嘔的惡臭一瞬間,寧陵已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都說閻王易見,小鬼難纏,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看着院子裡、牆上遍佈的糞水,寧陵十分頭疼,就這些鬼東西,即使清理乾淨,糞水那道提神的味兒也不會很快消散。
然而這並不是最令人頭疼的地方,今天是糞水,明天或許就是連桐柿坊也不要的垃圾堆在自家門前,再往後或許磚頭石塊的招呼,若是惹急了,鬼知道他們會不會往井裡扔點什麼。
“真是一羣潑皮。”寧陵欲哭無淚,無論如何也沒想要那天小飯館裡揍的那二十來人會以這種方式報復。
這羣潑皮既然選擇了以這種方式報復寧陵,那麼接下來的目的可能就是要讓他在這裡住不下去,偌大的秦京,連最低賤的賤民區都住不下去,估計別的任何地方也別想落腳。
看着慘不忍睹的院子,寧陵生出一股無力感,不是攝於這羣人的威脅,而是感覺這羣人的辦事方法一點都不大氣,很幼稚,卻讓人無可奈何,寧陵暫時暫時還沒有得罪一個不知底細的地下幫派的心思。
想要處理好眼前的爛攤子,牙行小二是個很好的人選,而且寧陵打算從他嘴裡知道一點消息。
牙行距離桐柿坊不遠,來回不過半個時辰,此時小二站在院子門口,張開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看着寧陵就像看一個怪物。
“你究竟得罪了誰?”小二疑惑的望着寧陵,這才第二天,按照這種情況下去,誰敢保證寧陵能在這裡安然無恙?
小二是個聰明人,看到事情的開頭,基本猜到了結局,寧陵也知道結局,所以將小二請過來。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不是一句戲言,不瞭解戲龍幫,寧陵不會動手,而且寧陵初入秦京,自己的事尚未處理好,固然是不願意節外生枝。
寧陵沒有回答小二的問題,對他來說知道不知道意義不大:“你可知道桐柿坊誰說的話算數?”
小二一愣,猜測出寧陵的想法,手指顫抖的指着寧陵說道:“你不會是想……”
“你放心,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不去找他們,他們還會來,這事總不能這樣拖着,找一個說話算數的早點解決,我也早點安寧下來。”寧陵看着小二驚恐的樣子就知道他想岔了。
小二放下手,嚴肅的說道:“這是戲龍幫的盤子,勸你還是小心一些,他們雖說並非爲非作歹之人,但是得罪他們一樣會讓你活不下去,他們的幫主姓張,其餘的你只能去問問別人。”
寧陵點頭,朝着小二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手拿出一兩銀子,感謝小二的消息,同時讓小二找人幫忙收拾一下院子。
……
夜晚的月色很柔和。
同樣是在桐柿坊,對於秦京來說桐柿坊很偏僻,對於桐柿坊來說,寧陵此時腳下的這塊菜園子很偏僻。
菜園子不大,卻種滿了各種各樣的青菜,看得出來種菜之人很細心,看着泥土的樣子,應該是白天才剛翻過。
順着菜園子中間的小路往前走不到三十步,一位大約五十歲的中年人端坐在哪裡,身前有一壺茶,兩個紫色茶杯。
“進來吧!”中年人開口,同時拎着茶壺穩健的倒了兩杯茶。
寧陵穿過菜園子,走到中年人對面坐下,不大的茶杯裡漣漪陣陣,將水中月扭曲得不成樣子,寧陵不等主人請茶,擡起杯子呡了一小口,滿意的說道:“好茶。”
中年人樣貌平凡,如若不知,他就是一個莊稼漢,端着茶呡了一口,同樣說道:“好茶!不過沖了三遍的茶味道就會變淡,不知道你喜歡喝第幾遍的?”
“隨便意、張青、張幫主、張大哥,我應該叫那個?”
中年人笑笑,對寧的話不在意,他有足夠的信心,若無其事的說道:“名字而已,你高興就好!”
月光下的一老一少品茶,場面很和諧。
寧陵思忖了一會兒,說道:“張幫主隨便意可真不是亂起的,既然如此,我們說正事,不用試探來試探去,別到最後就像兩個蠢貨一樣會錯了意可不好。”
“理當如此!”
“但請幫主放心,我和官府不在一條道,我只不過是您的一個轄下之民而已,來的只有我一人,我雖看不透您的修爲,想來要我寧陵的命還是挺簡單的。”
張青神情明顯放鬆,寧陵說得沒錯,要寧陵的命卻是易如反掌,但是張青沒有感覺到周圍有人埋伏,那麼有兩個可能,一是真的沒埋伏,二是埋伏之人修爲在他之上。
“哦?說說看。”
寧陵放下茶杯,道:“就在昨天,那間據說賣了五年都沒賣出去的房子被我接手了,但是很不幸,昨晚貴幫的兄弟給我那扔了點香料,那味道,可是久久散之不去啊。”
“噗……”張青一口茶噴出來,說到香料,張青又如何不知,地痞流氓不敢明目張膽奪人性命,論起污穢之事絕對是他們的拿手好戲,這些都是看家手段,平日裡沒少用。
張青知道,但並不反感,活命的本事,並不是他一家人這樣做。
寧陵繼續說道:“前些天在一個小飯館裡揍了幾個打擾我吃飯的小混混,不想報復來得如此猛烈,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窮小子就指望在這平民窟裡過活,還望幫主給做個主。”
“哈哈,小事爾,不過若說你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子,我卻不信,我看你掌過刀,見過血的吧!”張青笑笑,答應寧陵的請求,平靜的和寧陵說着話。
“見過一些,不過是燕國人和馬匪的血!”
張青笑笑,見的誰的血他並不關心,只不過在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幫主戲龍幫這名兒起的可是有什麼含義?戲龍、戲龍,不知道幫主戲的誰家的龍?”寧陵別有趣味的問道。
張青笑而不語,擡頭看看西邊,也是饒有趣味的反問道:“你覺得我會戲誰家的龍?”
“哈哈哈哈……”
張青說完,兩人相視一笑,良久寧陵才說道:“固然是自家的龍!”
自家的龍是誰的龍?龍,只有當今天子纔會稱龍,張青是秦人,自家的龍就應該大秦的龍,大秦的龍就只有當今天子,張青敢戲龍,膽子不小。
“你怎麼看?”張青問道。
你怎麼看?當然是問寧陵怎麼看戲龍二字,寧陵啞然失笑,道:“我暫時不想戲龍,只想戲蟲,再若的龍畢竟是龍,沒有實力就不能去碰龍鬚,否則會死的很慘。
當然,蟲就不一樣了,他們不過是龍的爪牙,還是最弱小的那種,戲弄戲弄無傷大雅,倒是您,可別戲龍不成反被戲!”
隨着談話的深入,一些犯禁忌的話題被二人當笑話閒聊,張青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很感興趣,說話也沒有什麼避諱。
“無妨,龍窩正亂着,他們還顧不上我,或許顧得上我的那幾條蟲你有興趣也說不定。”
寧陵說戲蟲,大秦文武百官都是天子的手足,而最弱小的爪牙便是那些看不起武將的文官們,但是與他們意見相悖的是幾乎所有的文官府裡都豢養有強大的修武之人,甚至還有修行者。
張青知道,所以說寧陵或許對盯着他的幾條蟲有興趣,這樣的話不僅僅只是說說而已,當兩個人的意見達成一致時,相互利用到相互信任是有一段距離的,如果寧陵真的敢殺蟲,兩人或許有合作的機會。
寧陵放下茶杯,說道:“我還沒有踏入那一步,哪幾人府裡的看門狗我可沒有把握勝得了,況且這事不能大張旗鼓的去做,張幫主若是願意相助的話或許事情會簡單很多。”
張青想都沒想,直接說道:“理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