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到臨的時候,沒有人能夠把一角陽光繼續保留。
自登山之日至今,一個月的時間悄然而至,按照自己的計劃,是時候離開了。
早先之所以選擇留下來,一來修行方面需要山主指點,二來妹妹年幼,丟下她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寧陵心裡放不下。
如今修行上的問題基本已經清楚,除了月宮宮門缺損,至今還在凝實,不知何時才能夠成功,但是希望會比絕望更有說服力。
寧蠻蠻在山裡也有了朋友,紅妝寧蠻蠻二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的打探各自身上感興趣的事,不止如此,還有多了一幫師姐,剩下的日子寧陵就不用操心了,相信有姑姑在,妹妹不會受委屈。
而今身體的問題已成定局,再留在山裡也是枉然,況且作爲男子留在山裡一個月,已經是客人留宿的極限了,再要住下去會讓姑姑爲難。
即便是山主,也不是一個人的山主。
……
中峰山腳下有一處寒潭,寒潭很大,即便是在炎熱的天氣裡,潭面依然氤氳繚繞,白色水霧籠罩着整個潭面。 wWW •Tтka n •C ○
寒潭裡有魚,名曰北寒魚。
北寒魚個頭不大,與尋常魚類差不多,但是肉質卻比普通魚類鮮美太多。
這種魚類只適合生存在冰寒的環境裡,原本只有極北之地纔有,誰曾想簪花山中峰下的寒潭也生存着這種魚。
此時寧陵正在拾掇兩條剛從潭裡撈起來的北寒魚,魚鱗較普通魚類厚重、堅韌。
即便在這樣冰寒的環境裡,寧陵額頭上依然細不可查的冒着汗珠,手裡一條還沒拾弄完,另一條在一旁噗噗奮力搖曳着扇子尾。
“唉。”大師姐呂明月嘆息一聲,看了看一旁閉目靜坐的山主,搖搖頭看不下去的說道:“還是我來幫你吧。”
寧陵心虛的嘿嘿直笑,半個時辰前誇下海口,將自己侍弄魚的廚藝幾乎誇到天邊,一旁的姑姑只是詭異的微微一笑,隨自己動手。
北寒魚厚重的鱗甲被手裡的刀刮的嗤嗤作響,好半天過去才從魚身身上刮出十幾片魚鱗,半個時辰過去,魚早已死透,魚鱗尚未除盡。
一旁的黑色砂鍋裡,水波滾滾,似乎在催促。
呂明月主動提出幫忙,寧陵沒有拒絕,原本早就該下鍋的魚肉至今還沒個樣子,而砂鍋裡的水已經加了兩次。
接過寧陵手裡的短刀和快要打理結束的魚,呂明月在寧陵極不可思議的神情下片刻後將魚處理好,看着手裡已完全沒有魚鱗的魚,呂明月顯得有些不滿意不過還是對寧陵抱以一個滿意的微笑。
很美,一種雅緻的美。
正所謂三千人裡第一人,回眸一笑百媚生,正是如此。
“北寒魚雖長的和普通魚沒什麼兩樣,但是它能夠在極北之地生存,說明它有它的道理。
你看它體內並不是如寒水般冰冷,而是溫熱的,再看看它厚重的魚鱗就知道,它之所以能在極北之地生存,這厚厚的魚鱗就是他的小棉襖。
而且這些魚鱗不像普通魚鱗,它們都和魚皮緊密聯繫在一起,魚皮很柔軟,所以你刮起來會比較費勁,魚皮也不能吃,但是可以入藥,所以直接去皮就可以了,北寒魚魚皮很好剝。”
呂明月說着,寧陵聽着,然而每聽一句,寧陵都能感受道自己又距離傻子近了一分,怪不得姑姑那微笑如此奇怪。
呂明月沒有嘲笑寧陵,當然也不會讚揚他,只在一旁細心的調拌醬料。
北寒魚魚肉入沸水煮上一刻鐘便可食用,呂明月將調理好的醬料遞給山主和寧陵,示意可以了。
“北寒魚肉質鮮美,用砂鍋燒沸水,連續煮一刻鐘,伴以大師姐調的醬料,世間美味不過如此。”
呂明月輕啓丹脣,還未及嘴的木筷一頓,隨後雙耳通紅。
雨簾沒注意呂明月的羞意,繼續說道:“不僅僅只是肉美,對調理身體很有好處,特別對修行者而言更是大藥,至於對你來說,有通心順氣的功效,希望對你身體能有幫助。”
寧陵這才知曉姑姑叫自己來此不僅是爲了吃魚而吃魚,感激之色溢於言表,張嘴準備說些什麼,卻聽得姑姑說道:“感激的話就不用說了,你我姑侄一場,即便與你多年不見,情分不深,可你母親的情分在,你能來找姑姑,也沒當我是外人。
姑姑之所以做這些,一來勸不了你,也不想勸;二來你有你的想法,做一個有情義之人本就無可厚非;三者我不希望你出現意外,所以無論你到了哪裡,還有姑姑想見你。”
雨簾說得很慢,偶爾會停下來吹一吹滾燙的魚肉。
寧陵聽得很認真,十幾年來,這是第一次聽到長輩語重心長的交代,第一次體會到來自長輩的愛意,起身行了一禮,簡單的說道:“曉得了!”
有些話不必說,心裡清楚就好。
兩條魚量不多,寧陵一個人吃了大半,無聲的魚宴就此結束。
兩天後,晨光早已探頭。
簪花山山門處的簪花二字依舊古意盎然。
寧陵將整理好的包袱掛在馬上,依舊是一身洗的醬白的粗布麻衣,人卻長開了許多,消瘦的臉頰如今已不復存在。
送行的人並沒有離別時的壯觀場景,來了兩人,依舊是雨簾和大師姐呂明月。
呂明月雙手握住一柄劍,送給寧陵,劍很普通,意卻很重。
“你的劍。”
寧陵雙手接過劍,行了一個平輩禮,這是感謝。
前些天與呂明月練劍,大師姐說自己很有天賦,即便身體暫時出了問題,劍卻不可丟下,還說劍是修行者的命,寧陵第一次知道劍在人在的道理。
“好好練”呂明月微微一笑,留下三字囑咐後轉身回了山。
山主和寧陵需要一段獨處的空間。
雨簾走到寧陵身旁,轉身望着山裡的某一出,脣角露出笑意,似乎看到了什麼。
寧陵也在看同樣一個地方,卻沒有笑,只是揮揮手,儘管除了滿山的紅楓外他什麼也看不到。
同樣的在山裡前峰的最高處,寧蠻蠻也低着頭望向山腳下某處,依然只能看到滿山的楓葉,然而她卻看的很仔細,似乎能看到什麼。
“既然不捨,爲什麼不去?”紅妝站在寧蠻蠻身旁,看着寧蠻蠻一副想要將整片紅楓林看穿的神情,不滿的問道。
“我會哭!”
“哪又怎樣?”
“我哭的聲音很大!”
“哪又怎樣?”
“哥哥不喜歡!”
“……”
紅妝不再問,就這樣陪着寧蠻蠻。
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山腳下。
“她爲什麼不來?”
“會哭!”
雨簾蹙眉,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問道:“那又怎樣?”
“她哭的聲音很大。”
雨簾還是不滿意,卻沒有再問。
寧陵繼續說道:“她知道我不喜歡這種氣氛,她知道我看見她撕心裂肺的樣子會心軟,她也知道我會爲了她再留一段時間。”
雨簾很滿意,轉過身從衣袖裡取出一本書,隨意的遞給寧陵。
寧陵鄭重的接過書,書皮很新,應該是新抄的,還殘留有一絲墨香。
書皮上有三個簪花小楷,字很好看,應該是雨簾所寫。
十大劍經中的簪花劍,劍經很輕,意很濃。
“大師姐說你對劍很有天賦,所以她贈你劍,也不反對我贈你劍經,你已經看過平山劍,也知道簪花劍其實就是從平山劍的基礎上發展而來,她說你的平山劍很有神韻,如果身體的問題解決,劍會更好,所以劍經交給你不算辱沒。”
寧陵收好劍經,跪在青石路上向雨簾行了三拜,無論是收寧蠻蠻爲徒還是對自己照顧有加,又或者贈經的愛意和對自己的期許,跪拜之禮不算隆重。
這是大禮,雨簾承受的起,沒有避開。
雨簾扶起寧陵,溫暖的手指輕撫過寧陵肉肉的臉頰,說道:“有機會來看姑姑,姑姑等你,好好活着。”
寧陵點頭,陽光下的笑容很有趣,說道:“姑姑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爲姑姑妹妹。”
一人雙騎,騎兵的標準配備,寧陵的速度很快,戰馬奔跑在來時的路上,越走越遠。
簪花山上的少女終於看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哥哥,舉起手揮個不停,久久不曾停下,直到哪個背影模糊不見,第一行清淚才緩緩而出。